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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澄】溪山烟波(新版)77

巨——长的一篇更新,一万一千多字!!!

其中澄澄最后对‘宗族、血脉’的想法,在我们现代人看来其实是带有封建礼教色彩的,所以和我们现代人的观念或许并不能完全一致。

比如:人人都为了家族荣耀而活,那么在这个家族里,‘人’仿佛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机器,那么作为一个‘人’的个体呢?他的思想、他的个人理想呢?在人为宗族、血脉这个巨大的‘怪兽’服务的时候,作为个体的‘人’呢?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可是,请大家记住,江澄是生活在古代的,我们不能用现代的惯性思维去思考古代人,就比如我们如今的逻辑去和一个古人说,也是说不明白的。

只能说,宗族的存在,就如同澄澄文里所说的一样,确实也在那个时代起到了【稳定】的作用。

SO,理解万岁=v=

以下正文——

饶是江澄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见到金夫人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唏嘘和对岁月无情的惧怕。

他不由想到,若自己的母亲还活着,应当是同金夫人一般年岁的。若她还活着,她会是什么样子?是继续灼烈如阳光般敢爱敢恨,还是如金夫人现在这般,如同一朵枯败的红玫瑰,躺在被金星雪浪花纹堆叠起来的锦褥之中呢?

金夫人一直昏睡着,面容蜡黄,脸颊、眼眶凹陷,若非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恐怕会让人以为她早已入了黄土,草药和肉体腐败的气味即便用再多的熏香也掩盖不住。

江澄合眉——这气味,像极了当年的寒室。

病榻之上,不算连贯的呼吸遽然一顿,江澄双眸微微睁大,正欲起身去唤医师来,却是一只女子枯瘦的手从榻下伸出来,拉住了他的清心铃下的穗子。

江澄眉心一宽,弯下腰去,“金夫人,我来看您来了。”

金夫人的嘴微微开合,似一条被扔上了岸的鱼,声音从她许久未用的声带中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她那双浑浊的眼睛亮得出奇,紧紧迫视着江澄。

江澄会意,又把耳朵往她唇边靠去,“您要说什么?”

“金……保……保护金……凌……”

江澄心下发酸,反握住她冰凉的手,只觉那骨骼都是僵硬的,“我会的,您放心。”

金夫人说完这话,登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木然地大口喘着粗气,双眼瞪得直直的,只望着雕花的屋顶发怔。

江澄把她的手重新安放回被褥中,起身唤来了药童,“主母现吃的都是些什么药?”

药童垂首答道:“回江宗主的话,都是一些进补的好方子,我每日里按着医师的吩咐,在隔壁熬好了就端来给主母服用,一日三次。”

江澄追问,“有什……”

门忽然开了,秦愫虽穿着金氏女子的服饰,样式却更为素雅,她用纹样简单的玉簪挽了一个妇人常梳的发髻,只在鬓边簪一朵鹅黄的杜鹃花做修饰,更衬得她容貌清丽。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见了江澄在里头登时一怔——外头的侍女并未和她说江宗主在里面,若是她知道了,必要避嫌才是。

江澄也有些尴尬,不得不断了和药童的对话,起身微微颔首,“少夫人。”

秦愫站在屏风边屈膝行礼,声音温软如一抹夏夜的微风,“江宗主好。”

药童过去,伸手欲接过秦愫手里的药碗,“少夫人昨日劳累,交给小奴来吧。”

秦愫摆了摆手,道:“照顾婆母本就是我这个做媳妇的本分,今后的汤药就都由我来伺候吧。”

药童:“那好,小奴也要去熬制中午的药了,先行告退。”说罢,便转身出去了,许是怕外头的风吹坏了金夫人的身子,他还特地将门掩实了。

如今,这房中只剩下她与江澄两个人了。

秦愫站在屏风边去也不是,走也不是,还是江澄先往后退开几步,她才牵了牵唇角走到金夫人身边坐下,本以为江澄会立刻离开,可他却似乎并无此意,心中不免腹诽这位江宗主果然如外界传闻那般不懂礼数,纵然是亲戚,自己与他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江澄却像是未看出秦愫的尴尬,只袖手站在一旁,看她舀出一勺浓黑的汤药细细吹凉了,似是不确定温度是否合口,放到唇边抿了抿,才放心地松入了金夫人口中。

他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这药确实没问题,只是补药而已,否则她一个孕妇又怎敢去碰。

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拱手告辞。

在离开之前,他又趁着药童不备,以障眼法偷了早上那剂汤药的药渣,这才带着叶让一行人回了莲花坞。

回了莲花坞,他让赵七妹唤医师来书房找他,在等医师的时候,他自己先把药渣大致分拣了一遍,只勉强认得一两味寻常的药材,其他那些他可就束手无策了。

他品了一口香茗,盯着那堆乌漆墨黑的药渣,总觉得金夫人如今这幅样子和金光瑶脱不了干系。

当初金光瑶要入宗庙的事情闹得不太好看,金夫人更是极力反对金光瑶记在了自己的名下。她是名门之后,心气甚高,怎会心甘情愿地让一个娼妓之子做她名义上的次子。还是出动了金氏全族的耆老上阵,好说歹说才把这事儿勉强给定下的。

都说金光瑶是最和气不过的人,做事说话滴水不漏,在人前永远都是一张笑脸,可江澄却深知这个人为了获得金家的认可,都做过一些什么事。

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被这般羞辱,他不会怨恨吗?这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是以,如今他越恭顺孝敬,江澄就觉得他越可怕。

“宗主,您找我?”医师立在屏风外头等候吩咐,在听到江澄让他进去后,他才走了过去,见桌上那一堆药渣,不由愣了愣。

江澄指着那堆东西,道:“帮我辨一下这里头都是些什么,可有十八反之类的在里头?用量上有什么可疑的?”

医师不敢怠慢,在里头细细分出了二十五样药材,皆是相辅相成的好东西,可唯有一样东西让他不解。

他拿起几片散发着独特香气的叶子,闻了又闻看了又看,面露难色。

江澄:“这是什么?”

医师忖度着说:“属下仿佛在一本古籍上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为保万全,宗主容属下回去翻阅一二再来回话。”

江澄挥手让他退下,独自坐在房中若有所思。

三日后,医师带着答案来找江澄了。

“这草药叫乾阳果,一甲子一结果,果子需得在两个时辰内被榨出汁,汁液才可入药。”

江澄放下形状奇特的叶子,脸色微微一僵——他仿佛在哪儿听过这东西的名字。

“这叶子便是那乾阳果的吗?汁液可入药,那叶子呢?”

医师:“书上未曾记载,主要是这乾阳果只在姑苏蓝氏生长,若要说它的用法、禁忌之类的,恐怕也只有蓝氏的人最清楚了。”

江澄强忍住扶额的冲动,却忍不住唇角的冷笑。

很好,他想起来自己是从哪儿听见过这果子的名字了。

那是某年的夏天,蓝曦臣和他在后山偷闲,他坐在溪水旁泡脚,蓝曦臣就同他说些有关于后山奇珍异草的事情。

蓝曦臣说,在栖月峰的峰顶有一处山洞,蓝翼宗主便是在那儿羽化登仙的,她的肉身三年不腐,更是源源不断地溢出纯厚灵力滋养洞中万物,其中便有这个叫乾阳果的东西,它只在栖月峰的洞口周围生长,无法移植,果实又十分难得,故而姑苏蓝氏的药房中也只存有少量汁液,以备不时之需。

江澄将药渣全部收入乾坤袋中,把乾阳果的叶子单独包了起来,唤过叶让和赵七妹,吩咐道:“我去趟蓝氏,最快明日,最晚三日后回来,族中的事情你二人看着办,若有急事,立刻传信给我。”

云深不知处门外的弟子本想着直接把江澄请进去的,奈何江澄却要守着规矩等他们通传,于是他们不得不收了江澄的拜帖,也顾不得‘不可疾行’的家规,匆匆忙忙地转身跑进了绿荫繁花之中,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蓝曦臣便亲自出来迎接。

“江宗主来了,有失远迎,快请进。”

江澄淡淡的以宗主之礼待之,跟他进了云深不知处。可他的内心却远不如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这还是自从云深不知处重建后,自己第一次故地重游,要说不感慨那也是自欺欺人。

一草一木皆是从前,藏书阁还是那样大气,路上遇见的弟子大多都是熟面孔,有些人见了他,远远的就行下礼去,声音中有掩藏不住的惊喜,“见过江宗主!”

蓝启仁得了消息,同几位长老一并出来瞧他,说是要去藏书阁看书恰巧路过,但他们之中的了尘长老却是个藏不住话的主儿,上前拉着江澄的手,笑道:“许久不见江宗主了,老朽日夜都盼着能同你再切磋一场呢!择日不如撞日,江宗主不如……”

江澄规矩十足地朝各位长老行礼,客气而疏离地含笑道:“了尘长老错爱,晚辈原该奉陪的,只是今日过来是有要事同泽芜君相商,之后还要回莲花坞处理几件大事,怕是不能陪了。”他抽了手出来,看向了蓝曦臣,“泽芜君,走吧。”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了尘长老不觉长叹,“一条人命横在中间,以后怕是再不能够了。”

蓝启仁目光幽深,缓缓摇了摇头,“莲花坞与云深不知处,又岂是一条人命的事情。”

二人静静地走着,江澄却是越走越觉得不对,他停下脚步,盯着蓝曦臣的背影,“泽芜君,走错了吧?不是去找医师吗?”他现在走的那条路,俨然是去蕴真斋的。

蓝曦臣颔首,“没错,我正是要带你去见医师呢。”他温和地笑着,对江澄满脸的戒备并未感到意外,“云深不知处重建的时候,我改了寒室的地点,把他修在了蕴真斋的旧址上,只因着那边的地气最适合栽种梨花,现下医师正在寒室。”

江澄默然了,他张了张嘴,终是冷冷地撇过脸去,只看着扶疏的草木,“别说废话,正是要紧。”心中却又有另一重忧思:医师不在自己的地方待着,怎么却去了寒室?莫不是蓝曦臣他受伤了?

这样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带路的人身上多看了几眼,见他步伐稳健、呼吸顺畅,也不似是有伤在身的。

怕就怕这人在硬撑,他若是想装,也不是不能够的。

江澄就这么一路紧紧地盯着蓝曦臣的背影跟着他来到了焕然一新的寒室,才刚进院门,就听见了孩童虚弱的啼哭之声,他心下一紧,见蓝曦臣疾步进去了,便也顾不得什么,跟着一道去看。

蓝曦臣手法熟稔地抱着一个襁褓中孩子低声哄着,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岁样子的小孩,正抓着他的衣摆努力踮起脚尖想去看,医师在旁轻声回话,“回宗主的话,这孩子太小,实在喂不进药去,只能扎针了。”

“医师辛苦了。”他转身朝江澄一笑,指一指近旁的座位,“怠慢江宗主了,快请坐吧。思追,上茶。”

江澄依言坐下,看着那名唤作‘思追’的幼童手脚伶俐地倒了三杯茶,随后便乖乖地在医师身旁坐下,心想这大约是名小药童,便也不作他响,只待蓝曦臣安顿好了孩子之后再说话。

说来也怪,那孩子在蓝曦臣的手里一会儿便不哭了,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睡觉,只是从他露出的小胳膊来看,竟是意外的瘦弱,不免让人看着心疼。

蓝曦臣不得已地抱着那孩子坐下,歉然地笑道:“让江宗主见笑了,这孩子便是景仪。”

江澄一怔,不由凑过身去看,伸手抚一抚他稀疏得毛发,“怎的瘦成这样?”

蓝曦臣亦是心疼的样子,说:“孩子未足月就出生了,出生时流云又是难产,在母腹中待得时间久了些,费了好大工夫才哭出了声,故而身子格外虚弱些,我们精心精细地养着,饶是如此,却仍是患了风寒,几日了都不见好。”

江澄蹙眉,略带了些不满的情绪,“蓝初云呢?”

蓝曦臣:“初云自是尽心尽力的,只是族中事务他也不能不管,昨日带了门生下山去除祟,这才把孩子托付给了我照顾几天。”

江澄闻言稍稍宽了几分心,从乾坤袋中拿出了药渣和乾阳果的叶子一一放到桌上,对医师说:“上个月云梦边境出了一种怪病,患者四肢无力,成日在榻上昏睡,我派人查了数日,得知他们此前无一例外都服用了这幅药方,其中有一样是贵府特有的乾阳果的叶子,还请医师帮忙看看是否与它有关?”

医师一样样地分辨查看,一旁的小思追也趴在桌上跟着辨认药材,认真的模样中又带了许多孩子味的天真,江澄对孩子多有几分耐心,左右无事,便同他搭话:“你认得这些药材?”

小思追冲他甜甜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嗯!认得的!”

江澄一怔,旋即认出了这孩子的身份,心下不觉欣慰——之前见这孩子的时候,他脸上都是脏兮兮的,如今被领来了蓝氏,那么玉雪干净的一个娃娃倒让自己一时没认出来。于是亦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笑意,随手指着一个几乎辨不出形状的草药,问他:“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小思追即刻答道:“这是黄芪!”又指着另一个说:“这是党参,昨日含光君的药里就有这两样,我都认得!”

江澄的神色瞬间便僵住了,他脸色一沉,却也不会在孩子面前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只是阴沉着脸专心喝茶,刚才室内的好气氛登时烟消云散了。

小思追的心思极其敏感,他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也晓得是自己惹了这位江宗主不高兴,于是乖乖地坐了回去再不说话,只偶尔替宗主和江宗主满上热热的茶水。

蓝曦臣轻声问道:“思追,昨日我教的文章,你都熟读了吗?”

小思追眨了眨眼睛,本想大声说自己已经通读并且会背诵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吃一颗糖果,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心思敏锐地住了口,顿了顿才说:“还未曾通读,思追这就回静室去读书。”

江澄的脸色更黑了,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看向了医师,问道:“可查明了?”

医师:“回宗主、江宗主的话,这些药材确实都没问题,只是乾阳果的叶子含有微毒,单看这副药里的用量本也不打紧。”他挑出了其中几味药材,摇了摇头,说:“如果和这几味药混在一起,本也可做安神补身的法子,让人能夜晚安睡,只是用量要格外小心,而且不可多服啊。”他看着江澄,目光隐含担忧,“若是长久的服用,人便会长睡不醒,长此以往就……”

江澄几乎抑不住喉间的冷笑,“可有法子解毒?”

医师:“自是有的,只是人与人的体质各有不同,还请江宗主带我去看看那些病患,我好对症下药。”

江澄摇了摇头,“你怕是去不了。”

医师正自不解,蓝曦臣已先开了口,“那些人在金麟台,是不是?”他迎着江澄愕然的目光,继续说:“金宗主曾向我要过乾阳果的叶子,说自己时常夜不能寐,他在自家的医书古籍中见过此方,于是我便将乾阳果的叶子给了他。”

乾阳果的果实虽然要一个甲子才能结果,叶子却是常年都有的,故而蓝曦臣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赠了许多叶子给金光善。

蓝曦臣:“江宗主,有人用了这个药方出事了是不是?”

江澄点了点头,将自己在金夫人处拿到了药渣的事情说了出来,“所以,这事不论是不是金光善做的,你都无法为金夫人诊脉了。”

蓝曦臣抓住了江澄这句话里的重点,只隐了下去并未在医师面前言说,“金夫人性命攸关,替她诊脉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江澄极自然地顺手接过蓝曦臣递给他的孩子,只觉这孩子抱在怀里就和一张纸片般轻,想到这是流云用命换来的唯一后代,不免心酸,手下的力道就更柔的几分。

要送去兰陵的拜帖才写了一半,外头有门生敲门来报,神色凄然,“宗主,方才金麟台发了讣告,金夫人殁了。”

江澄与蓝曦臣迅速对视了一眼,他迅速起身给叶让送了江氏特制的传信符,吩咐他准备好该送的东西,与自己在兰陵会合。

那边,蓝曦臣也唤了蓝慎之进来叮嘱:“亦舒和初云不在,你多协助叔父。”又同医师说,拜托他悉心照看蓝景仪。

待做完这一切已是黄昏时分,二人也不耽搁,御剑往兰陵去了。

去的路上,江澄先发话了,“那孩子姓蓝?”

蓝曦臣自然知道他问的是思追,于是笑道:“是,忘机把他从夷陵带回来的。”

江澄冷笑,“窝藏温氏余孽,你们蓝家胆子倒大。”

蓝曦臣看着他,目光柔和,“那天,你也在夷陵吧?”

江澄横了他一眼,并不作答,只脸色越来越冷,蓝曦臣却是个没‘眼色’的,继续说:“你们虽都没提到彼此,但我大致也能猜到这孩子是怎么在那天活下来的。”

玄门数百人搜山,把残留不多的温氏族人扑杀得一干二净,听闻连藏在地窖中的女子都没能躲过,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又怎会藏在山坳的树洞里而不被人发现?想来若非有一个在那时候说话有分量的人站出来把人引开,这个孩子绝对会像地窖中的女子那般,被人拖出来杀害的吧?

江澄既不承认,却也并未否认,只风马牛不相及地讽刺道:“泽芜君真是太闲了,净想些没用的闲事。”

蓝曦臣看着江澄的侧脸,“他该给你磕个头才是。”

江澄:“免了,我可受不起。”

话才出口,江澄便惊觉自己竟是被蓝曦臣套了话,登时脸上泛起一阵薄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加快了御剑的速度,把蓝曦臣远远甩在了后面。

蓝曦臣涩然一笑,也加速跟上了他,“江宗主,慢些。”

“要你管!?滚!”

……

去金麟台的时间硬生生被缩短了三分之一,江澄落地的时候因着灵力消耗过大,不觉喘息稍快了些,反观蓝曦臣却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于是心中更气,大步流星地连引路的仆人都不要,自己前往了祭拜的场所。

秦愫大着肚子跪在一旁烧纸,哭得期期艾艾,金光瑶也苍白着一张脸招待着陆续前来祭拜的人,金光善则说是悲伤过度,被人扶回房休息去了。

江澄撇了撇嘴,接过下人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插进了香炉,他冷眼瞧着在场的这对夫妻哭得情真意切,心知金夫人的死便是再有疑团,那也只能是个疑团了。

这事儿若是金光瑶做的,依他的手段心性,此时必然早就把证据毁去;如果是金光善做的,那即便自己查到了什么也不可能公开,否则便是兰陵金氏天大的丑闻,不仅以后再难在修真界立足,就是金凌恐怕也没法做人。

金光瑶趁着空,垂泪对宽慰他的蓝曦臣说:“母亲应是昨天半夜突然过身的,伺候的人说今早进去替她更衣,一摸才发现身子都僵了……我昨天一天都在外头忙着,得了消息今天晌午才回来的,到底是没能见上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只可怜我的愫愫,我和父亲都不在家,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难为她还大着肚子,呜……”

江澄在旁神色淡淡地听了半日,被里头的烟气和哭声搞得头疼,出去站了一会儿,便往偏殿去瞧金凌了。

孩子在奶娘怀里睡得安稳,对自己未来可能经受的苦难没有半分察觉,江澄搂过孩子,听着隔壁传来的哭声,不觉怅然了。

自己埋在金麟台的暗线这个时候绝不能动,金氏的水太深,自己到现在都摸不清金光瑶的路数,这时候谁跳到台面上来谁就是个靶子。不管怎么说,金夫人已经去世了,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好不容易安插进来的暗线,保住金凌。

偏殿的门被推开了,白色衣角一闪,江澄以为是蓝曦臣进来了,于是只作不知,蹙眉抱着金凌靠在床头假寐,却听到一把陌生的嗓音带了几许歉意,“啊,抱歉打扰了,在下晓星尘,不知房中有人,竟冒昧了。”

江澄睁开眼,见是一位容貌干净爽朗、剑眉星目的白衣道长执着拂尘向他行礼,于是亦颔首回礼,“晓道长好,在下莲花坞江澄,恕我抱着幼童,不便起身了。”

晓星尘双眸一亮,语气中更多了几分恭敬,道:“原来是江宗主,久仰大名。方才是我唐突了,只因昨日夜猎杀了许多凶尸,途中听闻兰陵传来噩耗便急匆匆赶来祭拜,想着来偏殿换身干净衣裳再去为金夫人上香,不想却惊扰江宗主休息了。”

江澄定睛一看,见他衣领和袖口处果然有些许凶尸的血迹,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后面还有一个隔间,晓道长自便。”

他是知道晓星尘的名号的,师承抱山散人,半年前离开师门,独自除魔卫道,行侠仗义,深受世人称颂,只是他性格淡泊出尘,居无定所,更从不出席公开场合的玄门宴请,故而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奶娘过来,轻声道:“江宗主,小公子要醒了呢,奴先抱他去给夫人磕个头。”

“好。”

江澄把孩子交还给奶娘,自己也跟着出了偏殿。祭拜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蓝曦臣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还是聂怀桑跟着自家大哥过来,凑到他身边说:“刚才看到曦臣哥去后头帮忙了,想来是阿瑶哥哥忙不过来,金宗主又是个不管事儿的,他看不过眼了就去搭把手吧。”

“他到卖力。”江澄靠在阶梯的石狮子旁冷冷地说,转而又看向了聂怀桑,“你跟金光瑶很熟吗?阿瑶哥哥……真肉麻。”

聂怀桑展开扇子笑了笑,他曾在云深不知处求学过两年,与江澄在那时就相熟,这会儿两人虽说身份有别,却仍是延续了少年时的相处方式,他靠在江澄身边,说:“也还行吧,我大哥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两家有来有往的,我也就跟在旁边蹭饭了,他人又和气,我还挺喜欢他的,嘿。”

江澄翻了个白眼,“聂宗主是个耿直的性子,与他未必真合得来,你在旁边也该多看多听些,现在不去你哥旁边待着学规矩,倒找我来拉家常。”

这话像是说中了聂怀桑的心事,他摇着纸扇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逮着江澄大吐苦水,“我大哥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他嘴里对阿瑶哥哥没一句好话,偏还老爱在本尊跟前挑刺,次次都把他说得好没面子,可人家对我还是一样的好,说真的,我也挺难做的,要不是我大哥逼着我来跟,我真不好意思再来了。”他截住江澄的话头,以扇子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别劝我去他身边学规矩哈,你是不知道,我成天的被我大哥逼着学刀法、修习这修习那的,都快疯了,好不容易脱身松乏会儿,你还拿我当朋友就别扫我的兴。”

江澄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白了他一眼,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见晓星尘祭拜完了出来,只远远地望着他微笑,似是有话要说。

聂怀桑顺着江澄的目光看过去,亦朝晓星尘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还不及他拉着江澄过去,就见聂明玦已沉着脸色出来,怒目圆睁地看着他手上的那柄折扇,“这又是哪里来的?!”

金光瑶听见动静,小声说:“哦,是我无意中得了这把名家的画扇,想着怀桑喜欢,便送给他了,左右放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不如……”

聂明玦的脸色倏然涨红,只碍着今日的场合不好当场发作。聂怀桑下意识地往江澄身后躲,低着头像个鹌鹑似的不敢吱声,江澄无奈被顶在了杠头上,又不好把那不争气的聂二丢出去,只好直面怒火中烧的聂明玦,‘霸下’的嗡鸣隐隐传来,他下意识地抚过食指上的‘紫电’,绷紧了身形,一旁的叶让也悄悄靠了过来,半个身子挡在了宗主跟前。

“聂大哥,怀桑还是孩子,贪玩些也是有的。”这种时候也只有蓝曦臣敢去碰爆发边缘的聂明玦了,他如沐春风般立在聂明玦身前,隔开了他与江澄的视线,半是请求半是强迫的把人往另一边带,口中低声劝道:“等过两年他再大些就好了,说起来我正有几件要紧事想请教大哥,我们去那边说。”

一场冲突被蓝曦臣在无形中巧妙地化解,江澄松了口气,一把将聂怀桑从身后揪了出来,狠狠踹上了他的屁股,“聂二,你找死?!”

聂怀桑满脸愧悔地拍了拍屁股,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对不起!对不起江宗主!您的大恩大德我今生无以为报!”

江澄:“快滚回你自家门生身边去,别再来碍我的眼!滚!”

聂怀桑从善如流,很快就滚没了影。晓星尘走了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太危险了。”

江澄松了松袖口,话里有话,“那人是他弟弟,他还能亲手杀了弟弟不成。”

晓星尘:“有些人或许不会,但是聂宗主可不好说了,聂家刀灵是不净世的立身根本,又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江澄的手顿了顿,知道晓星尘说的并非不可能,目光不由望向缩在自家门生那边的聂怀桑,在收到那个人大喇喇的笑容之后,翻了个白眼转过脸来,只同晓星尘说起了别的话头,“我与晓道长虽是头一次见面,却与你的师门别有一番渊源。”

晓星尘奇道:“哦?愿闻其详。”

江澄的笑容有些苦涩,眼底不知是痛是恨,有些红了,“昔年我莲花坞被温氏践踏,我的金丹被温逐流所化,若非抱山散人出手相助,使我重塑金丹,恐怕我也大仇难报,更遑论重建莲花坞了。待金夫人的事情一了,还请晓道长能引荐一二,让我能再拜谢抱山散人的再造大恩。”

晓星尘一怔,“不知江宗主是在哪里见到的我师父?又是在何处重塑的金丹?”

江澄被问住了,脑中一片茫然——是了,当年魏无羡只说会带他上山,他怀着孩子又身心俱疲,终日里浑浑噩噩的,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他带着走了许多路,来到了一座没什么灵气的山脚下,又蒙上了他的眼睛,只说抱山散人就在这座山上。

可这座山究竟是什么山?他当时又在哪里?就连抱山散人长什么样子,他也一概不知。

对了,还有晓星尘。按时间来算,他那时候应当也是在山上的,可他今天见了自己之后的反应分明是不认识自己的,怎么回事?

晓星尘:“实不相瞒,自我拜入师门就未见过有生人进山,所以别说重塑金丹了,就是你我二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呢。”见江澄只是长久的沉默,晓星尘细细斟酌着用词,道:“江宗主会否是把别人错认成了家师?”

江澄:“不会,那女子自称抱山散人,传闻普天之下唯有她能重塑人的金丹啊。”

晓星尘:“可是,家师并不会重塑金丹呐。”

江澄:“……”

晓星尘:“江宗主,你没事吧?”

江澄惨白的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他勉强笑着摇了摇头,“许是我那阵子伤重,真的记错了吧。”

晓星尘松了口气,伸出右手,“在下在师门中曾看过几本有关金丹的医书,粗略懂些,江宗主若不放心,就让在下替您把个脉,看看您金丹的情况吧?”

江澄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迟疑地伸出了手。

晓星尘的指尖温暖而有力,搭在他的手腕上,沉吟了半晌,神色松快地笑了,“江宗主的灵力充沛,灵脉和金丹无碍,不必担心。”

江澄心中的疑惑像是一个无限膨胀的圆球,只朝晓星尘点了点头,保持着一个名门宗主最得体的容貌姿态,“有晓道长这句话,江某就放心了。”

……

因着金家有白事,江澄以‘金凌还小,怕冲撞了孩子’为由,又把他带回了莲花坞。

那日,因着日头清闲,江澄并未梳往日的宗主发饰,只散了头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此时他正拿着小刀亲手替金凌做他将来修习剑术时要用的小木剑,金凌流着口水靠在奶娘怀里似懂非懂地看幼稚的画册,不时‘咯咯’笑两声。

赵七妹推门进来,轻声说:“公子,晓道长求见。”

自金麟台一别之后,江澄便再没见过晓星尘,可他在外头做的事情自己是一件没少听,当得起外人对他的一句‘明月清风’的赞许。

只是一个人太过洁身自好了,却也未必是好事。

江澄不紧不慢地收起了小木剑,看不出什么惊喜的神色,“请晓道长上座,好生招待,我一会儿就去。”他唤了婢女进来替自己梳头,问在一旁打下手的赵七妹,“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赵七妹:“不知道,不过他的性子这般高洁,肯踏足莲花坞倒真是罕见了。”

江澄微微一笑,“他这性子……哎。”

赵七妹:“公子若是不想见,老奴去打发他也可。”

江澄:“不必,他是难得的干净质朴又心性至善,我也不愿怠慢这样的人,走吧。”

会客厅内,晓星尘正细品侍女奉上的茶,江澄见他饮的得趣,便笑着解释道:“此茶的茶叶不过是普通的碧螺春,泡茶用的水是每日清晨从莲花坞的莲叶上收集的露水,故而会有一股清香。”

晓星尘起身拱手,“江宗主雅趣。”

世人都说江澄狠厉,做事不留余地睚眦必报,曾经只因姚氏宗主不小心说错了话就拆了人家的家,他起先也以为这人会是满身的戾气,上次金麟台一见,却觉此人格外细腻,性子又爽利,全然不像外头传的那样,今日品了他家的茶,更知他为人风雅,不似那些人说的,是个只知修习的莽夫。

江澄抬手让了座,“不知晓道长前来,所为何事?”

晓星尘正了神色,道:“我想请江宗主与我和子琛一道,三人共同创立一个不重视血脉联盟的门派。”

江澄只怡然地看着他,“晓道长为何会选我?”

晓星尘道:“在下的话恐怕会伤江宗主的心,可放眼如今天下,唯有莲花坞一族没有血脉联系,所收门生皆是自愿加入,众人平等,所以……”

江澄的神色变也未变,“所以晓道长就找到了我。”

晓星尘:“是,若有冒犯,还请江宗主见谅。”

江澄:“晓道长无需多虑,你说的也是事实。”他饮了口茶,“晓道长与宋道长的心思江某明白,今日承蒙晓道长高看了江某,只是江某怕是要让晓道长失望了。”

晓星尘似是有些意外,却也并未生气,只好奇地看着他,“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江宗主不必介怀,只是不知江宗主为何拒绝,还请赐教。”

江澄摆了摆手,“赐教不敢当,只不过我也是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一个俗人罢了,既是俗人,便有俗念,血脉宗族便是其中一念,故而不能为了。”

晓星尘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此,倒是在下唐突了,今日贸然造访,打扰江宗主休息了,在下告辞。”

江澄起身,将人客客气气地送出了莲花坞的大门,无声地叹了口气,与赵七妹一同回去了。

在回卧房的长廊下,莲花清香阵阵,赵七妹忍不住说道:“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也真亏晓道长想得出来。”

江澄缓下脚步,坐在廊下赏着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轻声道:“建立不重视血脉联结的门派,便是让如今的世家放下宗族的荣耀,往深处说,便是忘了祖宗拼搏的根基,他怎么敢的。”

赵七妹:“公子,恕老奴多言,你既说不愿怠慢他这样的人,为何不与他明说?说清楚了其中的利弊,将来他也好少吃些亏啊。”

江澄以足尖轻轻踢了踢一朵近在咫尺的莲花,道:“他性若蒲苇,心若磐石,外表看似温柔好说话,实则心性坚毅只认自己的道理,这样的人,我若同他说他看不上的那些血脉、宗族乃至祖宗的根基是如今天下安定的根本,他怎么会懂?”

赵七妹笑而不语,只在旁陪着笑。

江澄伸手摘下那朵莲花,吹走花蕊中的小虫子,说:“正因为有那些东西在,各大世家……不,不止是我们这些仙门世家,乃至全天下的人都会为了自己家族世世代代的繁荣而努力,才会克制自身,约束家人,共荣共损。便是当年的岐山温氏也是一样的,只是他们只考虑到了自家的繁荣而没有约束自我,这才犯下天理难容的错误而被灭族。”他顺手又指了几朵远处开得正盛的莲花,淡紫的灵力自指尖飘出,莲花被隔空摘下,飘到了他的手中。

“当每个人都为了自家荣耀而战,又能约束自我,约束子孙后代,那么自然而然便会形成一股正向的风气,上位者管理起来也就方便多了……他竟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我若反问他,如果没了血脉联结,没了宗族共荣共损的观念,他又如何能保证天下所有人都如他一般洁身自好?到时候岂非人人都可以为所欲为,天下大乱?”

赵七妹叹息,“公子通透,只可惜晓道长他不明白啊。”

江澄:“他早晚会明白的,也早晚会知道,他所追求的,其实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血脉联结’的联盟而已。”他把莲花交给赵七妹,拍了拍手,畅然道:“拿去我房中插瓶吧,我去祠堂上柱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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