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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澄】幽冥拾遗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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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枪我真的是个小号:

【写在前面的话】


 


原创曦澄AU


一个充满家庭教育意义的故事


人物属于墨香,OOC属于我


 



 


走廊的墙壁贴着老旧的壁纸,角落已经卷起残破的边,露出了布满裂纹和霉斑的墙壁。木地板软绵绵的,行李箱的轮子划过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仿佛要承受不住重量,随时可能塌陷一般。走廊的尽头甚至有个燕子窝,不过好像已经被废弃了,只留下一个土圪塔,格格不入的贴在墙面上。
燕子窝底下,就是江澄的房间。
房东把门打开的时候,一股湿热的风扑了出来,扬了江澄一脸灰尘,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惹得房东不满的看着他。
“你看,房子不错吧,又大,又宽敞,家具都有,还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你还可以自己做饭……不过只能用电磁炉,这里不许用煤气。”
“太大了,一个人没必要住这么大的房间吧。”
“爱住不住。”房东冷眼看着这个挑剔的少年,“我这儿也就剩这一间了,你不租还有别人租呢。”
江澄撇了一眼看起来贪婪又刻薄的房东,说道:“不对吧,这间房子那么大,租金也还可以,为什么没人租?房东,你肯定有什么问题没说吧。”
房东的眉毛跳了跳,与江澄对视了几秒,最终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床边,往墙上推了推:“这里有扇门,风大一点的话,门就会晃。有的女孩儿胆小,不爱租这儿。”
果然,床边的拐角处,有一扇木门。房东只是轻轻一推,床边的那扇门便发出轻微的,来回抖动的响声。
原来如此。江澄也走了过去,转了转门把,发现这扇门根本打不开。
“这门里是什么?”
“是个杂物间吧,钥匙在我爷爷那时就丢了,从来没打开过。”
从来没打开过听起来挺渗人的,但对江澄而言,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样很吵啊,晚上怎么睡觉。”他抱起双臂说,“这样把,房租再减两百,那我就租。”
“两百?那我还不如白租给你!”房东眼睛都要吊起来了,“给你减个50块,最多了!”
“现在都开学多久了?除了我谁还会跑出来租房子?你空着也是空着,这扇门这么恐怖,下学期都未必有人敢租。”
“两百太多了,不成不成。”
“那折中,减个100吧。”江澄斩钉截铁的说,“下学期我还租你的。”
“成交。”房东咬牙切齿的说,“你可真行啊小伙子,和我下去签合同吧。”
江澄露出得意的笑容,却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为省下一笔大花销而庆贺。
合同签好以后,搬家公司也很快把两箱行李都搬了过来,搬家公司的钱是父亲出的,算是对他最后的资助吧。
他,堂堂江氏集团的大少爷,这下算是真正被“扫地出门”了。
上周,虞紫鸢和江枫眠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战火最终蔓延到了江澄身上。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江枫眠夸赞了魏无羡,责备了江澄,却被难得回家的虞紫鸢听见。一番争吵之后,刚回来没几天的虞紫鸢再度离开了家。
江澄赌气向父亲要求要搬出去住,本以为父亲就算会责骂自己,也应该会挽留自己。谁知江枫眠二话不说,立刻点头同意,并且一次性给江澄两千块生活费,并承诺替他付第一个月的房租和搬家费。要求他直到期末为止,不可以再向家里伸手要一分钱。
可怜的小江公子,就这么被赶出了家门,凄惨的搬进了这栋鬼屋一般的老房子。
随着搬家公司来的,还有他的发小魏无羡。
“不是吧,江澄,你怎么找了间……这么……这么古典的房子……”
江澄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学校附近的房子里,这间租金最便宜的缘故。他没理会魏无羡,把床单抽了出来,像一团乱麻一般丢到床上。
“当然是因为近啊,房东有学校墙角那个小铁门的钥匙,给我们每个人都配了一把。喂,魏无羡,你有空溜达,没空过来帮忙吗?” 




两个小年轻早先二十年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光是打扫这一居室的屋子,就耗去了老半天,等整理完天都快黑了。江澄请了魏无羡一顿外卖,便毫不客气的送客了。


“那,江澄,我走啦。”魏无羡吃饱喝足的搓搓手,“现在一个人住,晚上睡觉别关机了,有事兄弟们好找你。”


“啰嗦,快回去!”江澄靠着房门,笑着赶人,“对了,我搬出来这时,别让姐姐知道。”


“迟早会知道的。她打电话回家找不到你,就肯定知道发生什么了。”魏无羡蹲下身穿鞋,江澄看不见他的表情,“江澄,你别往心里去。江叔叔是想要磨炼你的,毕竟你才是他的儿子,他的继承人。我只不过是他朋友的孩子,又不用继承公司,所以他对我,才没有那么严格……”


“我知道,你这话都说过几百遍了,我又不是聋子。”江澄打断了他的话,“快滚吧。到家给我call一声。晚上别想我想得睡不着。”


“去你的,我想狗也不会想你。”


 


送走了魏无羡,江澄才真正有了开始自己一个人住的感觉。喧闹的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江澄叹了口气,说到底,也是自己作死,不然何以落到这个田地。但想起父亲对魏无羡的赞赏,和对自己的指责,却又很快振作起来。说不定父亲就真的是要利用这个机会磨炼自己呢?他抚摸着手机,幻想着能收到父亲一两句鼓励和关怀。


然而时间从七点跳到十一点,除了魏无羡一句平安到达的信息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给他发过消息。


江澄叹了口气,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还痴心妄想啥呢?拿起衣服准备洗澡。


就在这时,床边的那扇门,哐哐哐的动了起来。


房东说,是有风吹过,可这扇门明明是朝内的,怎么还会有风?


江澄好奇的走了过去,虽然秋季多风,但江澄也没听到窗外的风声,怎么这门,就晃得这么响?


他一步步走到门边,那扇门还在嗡嗡作响。鬼使神差的,江澄把手放到圆形的门把手上,转了一圈——


咚咚咚!


门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就好像有人从另一边用力拍门一样,吓得江澄往后一跳,被绊倒在床上。


剧烈的拍打声在响了几秒后,停了下来,又恢复成蚊子叫一般的嗡嗡声。


“搞什么……”江澄心有余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浑身上下都冰凉冰凉的,“不会真的藏了个人在后面吧,大哥,我就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学生,没钱,你抢劫我没用的。”


脱了漆的白木门以毫无规律的哐哐声作为回应。


江澄不安极了,最终还是起身下了楼,去找房东。房东带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他:“那房间就是这样,不然也不会租不出去。没事,过会儿风转向了就好。”然后他又补上一句,“爱住住,不住走咯,不过合同都签了,第一个月的房租可不能退。”


江澄哑口无言,他怎么会想到那扇门会响得那么严重。悻悻的回了房间,所幸那渗人的震动声已经停了。江澄关了灯,把眼睛贴到门缝上往里敲。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江澄这下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他懊悔自己一时置气,向父亲提出那么冲动的要求了,如果当时没那样夸下海口,自己现在还舒服又安全的躺在家里呢,怎么会这样担惊受怕?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以他的性子,要他像条落败的狗一般逃回去求父亲原谅,那也是断不可能。江澄咬了咬牙,把书桌旁的椅子搬来抵着门,又把行李箱压到了那上面。如果有人真要从那个门里出来,一定会碰倒行李箱,惊醒他的。


安排好以后,江澄反倒安下心来,迅速的洗漱一番,钻进陌生的被窝里睡觉去了。


直到半夜,门再次嗡嗡响起。


江澄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艰难的睁开眼睛,恍惚之间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般。


那扇门,开了。


白色的木门在黑暗里格外显眼,它半开着一条缝隙,从江澄的角度,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却能听见从门内,传来奇怪的响动。


好像是有人,正在吹奏什么乐器。


江澄心跳得跟擂鼓一样,连着大脑也跟着咚咚咚响,呆滞了半天,终于问出一声“谁!?”


可惜,门那边也没传来任何回答。


江澄撑起僵硬到麻木的身体,慢慢的朝那张诡异的木门走过去,抓住了冷得像冰的门把手,缓缓打开了门————


滴滴滴滴滴滴滴!


耳边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几乎要刺破耳膜,江澄陡然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了。


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屋外树影婆娑,有鸟儿在枝头鸣叫。


手机在耳边拼命震动着,想把主人从噩梦拖回现实。


江澄顾不得手机,翻身一看,床边的门关得好好的,椅子上摇摇欲坠的行李箱也没有挪动的痕迹。


“啊……”


江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自己真的是,压力太大了,居然被一扇门吓得睡都睡不安稳。


 




日子平静的过了几天,那扇门反而不在作妖了,只是偶尔会因为起风哐哐抖两下。江澄也渐渐开始适应独自生活的日子。这天中午,他难得的和魏无羡一起去了食堂。


他与魏无羡虽然是一个系的,但不同班,课经常不搭。以前住家里时,还会相互等等一起回家,如今江澄搬出来,遇到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这边的砂锅比二食堂的好吃。”魏无羡端来了自己点的砂锅,看了一眼江澄的饭菜,“你干嘛,怎么吃那么素?”


“减肥呢。最近胖了不少。”


魏无羡狐疑的盯着他:“去你的吧,再减下去,人家还以为你是哪儿来的难民呢。”


江澄不理他,自顾自开始吃饭。


“家里最近怎样……我爸……没说什么吧。”


魏无羡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一般,连忙点头道:“昨天吃饭还念叨你呢,说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样,怪担心你的样子。”


“别蒙我了。”江澄闷闷的说,“从小到大,你哪次见过他担心我?”


“这还不是因为你比别人家的孩子省心?”魏无羡笑道,“哎呀,昨天江叔叔难得亲手做了麻辣三鲜,还一直说你要是在就好了。你搬出来,真是亏大了,全进我肚子了。”


江澄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他从小就不爱吃海鲜,麻辣三鲜是魏无羡喜欢的菜。


他强迫一般给了自己一个释怀的微笑,毫不客气的夹走魏无羡砂锅中的牛肉。


 


然而等到他夜间回到家中时,却几乎要被挫败和失落给压垮了。为了顺利熬到期末,他决定去找份比较灵活的兼职,然而现在暑期已过,很多兼职都不招在读大学生了。他本以为找到工作是很简单的事,但接连几天,处处碰壁。


一回到自己凄冷的小房间,他就面朝下倒在床上,心就好像被人丢进了腊月的冰河里,凉得他发疼。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感受着从未有过的疲惫,直到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他赶着时间去面试,根本没来得及吃晚饭。他翻过身打开了手机,顺手打开了饿了么,却最终还是迟疑着关上了屏幕。


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能省就省点吧。


他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坐起来,翻开放在床头的素描本,涂鸦起来。如果说自己住有什么好处,大概就是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人能管得着了吧……


就在这时,那扇门再次哐哐作响起来。


江澄本以为,它会像前几天那样,响一会儿就自己停下来。然而直到他在素描本上勾完一只奔跑的金毛犬时,那扇门还在响个不停。


时间已经过十一点半了,屋内屋外都非常安静,把这扇门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放大了数倍,听起来令人心烦。


江澄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儿更被吵得火冒三丈。他一边低声骂着,一边下床找来了一片硬纸板,想把门给垫上。


就在他抓着门把手,把纸片往门缝里塞的时候——


“咔哒”一声。


门开了。


江澄直到把门拉开了两三寸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一阵阵阴风从被他拉开的门缝中吹了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腐朽的气味,让江澄想起被冰雪覆盖着腐木,既清冷,又浑浊。


江澄像是被冻住一般,动也不敢动,但同时,强烈的好奇心在趋势着他打开这扇门。房东说过,这扇门从他爷爷辈那时就没打开过,里面到底会有什么宝贝呢?


浑圆的门把手,此时却扎得他有些发疼。心跳加速,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沸腾。


然后他缓缓打开了那扇门。


门内是一片黑暗——诡异的黑暗,明明外面的房间亮着灯,却好像被什么阻隔了一般,照不进这个黑色的空间里。直觉告诉江澄不要进去,但是房间深处,却仿佛有着一个黑洞一般,吸引着江澄的神志,让他不由自主把脚塌了进去。


是坚硬的地板,似乎和外面的材质不一样,踩上去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滴水声,仿佛水晶碰撞在一起,带起清澈的回响。


江澄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件奇妙的事,但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一步步往里走去,把光明抛在了身后。


房间深处,有样莹白的东西在发着幽蓝色的光。


江澄的心猛地提起来,心脏都要停止了一般。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感受到它的光。理智告诉他不要管,赶紧走,但身体却被害人的好奇心所占据,慢慢的靠近那个光源。


一步,两步,那个散发着幽深光芒的东西越来越近,直到江澄可以触碰到它。他也确实伸出了手,去触摸那模糊的光芒。


指尖碰到了什么僵硬的东西,冷得像冰。


光芒突然散去了一些,江澄的眼睛也稍微适应了黑暗,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人的脸,他触摸到的是一张男人的脸!


那张脸五官分明,看得出十分俊俏,只不过覆盖着一层白霜,仿佛已经被冻住很久的尸体一般。任他再好看,此时也只能让人觉得恐惧。


江澄浑身发麻,双腿发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那具尸体,那张俊美的脸,突然朝着江澄抬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江澄爆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下意识的拔腿就跑,刚刚还在发软的腿,现在好像变成了麻木的机械,江澄根本感觉不到双腿的摆动,只能拼了命的往前冲。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个人有没有追上来。


“救……救命!”


他一跃冲出了方面,被自己的床绊倒,翻滚着跌落到床的另一边,可是他现在已经顾不得疼了,那扇门被完全打开,黑黝黝的幽凉之气朝他扑来。江澄像一只上岸的鱼一般挣扎着起了身,逃向了房门外。


“来人!来人啊!开门!!!”


他砸着房东的房门,把睡眼惺忪的房东拉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扇门、那扇门!那扇门后面有个房间,里面有个人,一个死人!但是……”


“别胡说八道!”房东严厉的斥责道,“什么死人!你别乱说!”


“真的!不信你自己看!”江澄怒气冲冲的指向了那扇门——


那扇门在江澄的指尖前,完好的闭合着。


“什么……”


江澄明明记得那扇门刚刚洞开着,黑气四溢。然而现在,别说开门了,刚刚飘散的丝丝黑气都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江澄走过去握住门把手,想要把门拉开,但就算他使出了吃奶的劲,那扇门也纹丝不动。


房东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走过去拉了拉门把,同样也拉不开那扇门。


“我看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房东立刻尖锐的斥责道,“你可不要在我屋里磕什么奇怪的药哦!年纪轻轻的,有毛病吧。”


“谁特么脑子有问题!”江澄反驳道哦,“我看你是不是把有问题的房子租给我了!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鬼!”


“你去附近问问,问问我这房子有什么问题!要是有,我脑袋砍下来给你当椅子!”房东也被激怒了,尖着嗓子怒骂道,“你要是不想住,今晚就给我卷铺盖滚出去!别到处造谣,坏我生意!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看你啊,才是心里有鬼的人!”


“你他妈说谁心里有鬼!”


邻居们此时都听见了吵闹声,却都只是从门缝里偷窥他们争吵的情况。只有房东的夫人上楼来,劝了又劝,才慢慢让房东平静下来。


“有本事,你现在就滚!”


房东丢下一句狠话,骂骂咧咧的被夫人拉下楼去。江澄极力压抑着怒火,恨不得现在就打包行李离开这个鬼地方。然而当他回到房间把书包甩出来时,却蓦的冷静下来。


他无处可去。


一阵悲凉的感觉从天灵盖泼下来,湿透了全身。


离开这里,他就没地方去了,他身上的钱太少不能去住酒店,学校宿舍这时候已经关门了,母亲和姐姐远在外地,父亲……让他回去告诉父亲自己住了间鬼屋害怕的逃回来了,恐怕只会换来父亲失望的摇头。他已经能清楚的看见父亲的反应,他实在不愿意承受父亲苛责的目光。


房东离开,喧闹的声音过去,房间又剩下他一个人。怒意退去,恐惧又再度袭来。江澄看着那扇门,感觉自己正面对一个吃人的怪兽。他强心压抑自己害怕的情绪。把所有能抵挡的东西都堵在那扇门前,祈祷一切真的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但是半夜的时候,那扇门再度开了。


它发出古老的吱呀声,慢慢的朝外打开来。


那具冰冷的尸体——那个男人,慢慢的,鬼魅一般,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似乎有些好奇,缓缓的打量着房间,最后把视线,慢慢的,慢慢的,移向了躺在床上的江澄。


“!!!”


江澄再度从梦中窒息一般惊醒过来。和昨日一样,天已经亮了,那扇门也紧闭着,那些椅子箱子牢牢的压在门上,如果真有人要从里面出来,还真的费一番功夫。


然而江澄觉得这或许不是梦,他醒来的时候浑身冰凉,就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般冷。想起梦中从门内出来的那个身影,他忍不住一阵哆嗦。


眼前似乎只有两条路,乖乖道歉回家,或者在这间破房子里,和那扇门里的鬼东西相处下去。


或者人天生就是麻痹大意的,等到江澄心不在焉的上完一天的课,感受到阳光照耀到身上的温暖时,他又有些怀疑自己了。


毕竟,这种鬼啊怪啊什么的,大多都已经在科学的铁锤下不攻自破了。江澄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灵异体质,之前也从不相信这种鬼怪力神的东西。或许是白天的阳光太绚烂,照在身上太暖和太舒服的原因,他突然就觉得一切不过是自己做梦,在回家和留下的两条路间,他选择留下。


所谓物极必反,昨天晚上被吓得够呛的江澄,很快又迎来了一个好消息。一家餐厅决定雇佣他,做兼职的服务员,薪水不错,支持他撑到期末根本没问题。


江澄下课后就飞快的赶去餐厅,领取了制服和员工手册,并约定明天晚上开始上班。


他的心情好多了,一路上都哼着歌,然而,当他穿过学校后墙的小巷,慢慢接近自己的房间时,心却又再度一点点沉下去。


昨晚的记忆慢慢浮上心头,那冷得犹如冰锥一般的记忆,从脚底直窜脑门。他遥望着自己房间的窗户,那里黑漆漆一片,在四周明亮的灯光中显得孤寂,又透着几分诡异。


江澄随即嘲笑起自己的胆小来了。只不过一扇没亮灯的窗户,哪来的孤寂哪来的诡异,不过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他鼓起勇气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快步走回去。


打开房门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房间里有股不寻常的气味。


他愣了愣,紧张的打开了灯。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小方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看起来非常可口,缥缈的烟气证明它们刚做好不久。


简直就像有人知道他要回来了,提前为他做好饭菜一样。


江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并不会做饭,搬出来以后,一日三餐不是在学校食堂吃,就是随便买个馒头什么的回来。房东在楼下放了冰箱,但江澄一次都没有用过,更别提买菜回来什么的了。


但眼前这又有菜又有肉的,一桌香喷喷的菜肴,实实在在的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退后一步,关上房门,再次下楼敲开了房东的门。


所幸,今天是房东太太开的门,江澄礼貌的询问她,是否近过自己房间。


房东太太脾气不似房东那么火爆,但还是露出了不满的表情:“我老头今天一早就和他朋友去钓鱼了还没回来,你要是丢了东西就报警,别赖到我们头上!”


“不是,我是想问,今天有没有人来过我的房间找我?”


“谁找你关我们什么事哦!你自己不把钥匙给别人,谁能闯进来哦。”


江澄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他回到自己房门口,给魏无羡发了条信息问他今天是不是来过。


魏无羡很快回了过来,说自己今天一天的事,哪有空找他。


不是房东,不是魏无羡,那会是谁?


江澄忐忑不安的,再度打开了房门。


饭菜依然在那里,提醒江澄他不是在做梦。


江澄看了一眼依旧被杂物压得严严实实的那扇门,仰天长啸一声,默念着阿弥陀佛,毫不犹豫钻进了被窝。


明天就去找新房子吧,远一点无所谓,贵一点也无所谓,一定要搬离这个鬼地方!一定!


夜里似乎起了风,刮得外面的树木哗哗作响。江澄背对着那扇门,蜷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被呼啸的声音吵醒。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心猛地一提,他不敢睁大眼睛,只敢微微的眯起一条缝,偷偷摸摸的转动着视线。


一个莹白色的身影,立在他的床尾,背对着他,面对着放满饭菜的小方桌。


是门里的那个死人,江澄立刻就认了出来。他有着瀑布一样的长发,穿着宽大的长袍,那种服饰江澄经常看到汉服社的人在穿。最奇妙的是,这个人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像是被冻了很久的后从冰箱里取出来一般,冰晶密密麻麻的凝结在他的头发和衣物上,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奇怪了……”


江澄听见那个人背对着自己,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吃饭呢?是我做法不对吗?”


那声音有些嘶哑,是渴了很久的人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但可以听得出,曾经是很好听的声音。


“怎么办呢……”


那个身影歪着脑袋,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


什么怎么办!?滚就好啦!!!


江澄在心里狠狠吐槽。但此时,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身影微微的转过身来。


不好!江澄立刻闭紧了眼睛装睡,心里不断默念着阿弥陀佛……但他这临时抱佛脚的办法显然没什么用,佛祖根本不管他,那脚步声,一步步的朝他接近,最终停在他的床头。


江澄额角溢出了冷汗,黑暗之中,他听不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一阵古怪的困意袭来,江澄居然就在这样极度的惊恐之中昏睡了过去。待到第二天醒来时,竟然感觉睡得比平时都好。


他小心翼翼的坐起来,房间空无一人,那扇门也照样被堵得严严实实。


但是昨夜的饭菜不见了,碗筷被洗好,放在了水池旁的脸盆里沥水,桌子上放着油条和豆浆——似乎是早餐工程买的,豆浆还是热的。


搞什么?那鬼到底是个什么鬼,田螺鬼吗?


江澄绷紧了身体,迟疑了片刻,终究是不敢去动那早餐,飞奔着离开了这间可怕的屋子。


然而,他终究是没来得及在今天搬出去。


倒不是说他不想搬,而是没空搬。醒过来后,他才记起今晚是第一天打工的日子。端盘子点菜的工作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比江澄以为的难得多。这家餐厅很大,客人多,人手却不够,江澄第一天上班,都来不及培训就赶鸭子上架,被呼来喝去了一整晚,待到下班,已经累得骨头都散架了。


偏偏夜里下了大暴雨,江澄冒着雨骑着单车回到出租屋,准备在楼下便利店买个泡面——谁知平时开到很晚的便利店,今天不知怎么的,大门紧闭,已经关店了。


雨下得那么大,绕回去外面吃饭实在太累了。江澄的腿已经实在抬不动了,尽管已经饿到胃痛的程度,江澄还是放弃的拖着疲惫的腿,走回自己的房间。


门刚一打开,食物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江澄的喉咙咕噜了一声,听见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今天的菜色比昨天更丰富,甚至还有江澄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那个神秘的田螺鬼——江澄暂且这么称呼他,那个田螺鬼似乎是卯足了劲要江澄吃他做的晚饭。


理智告诉江澄,鬼做的东西你敢吃?但或许是疲惫麻痹了他警觉的神经,他居然迟疑的走向了桌子,坐了下来。


碗筷都摆在自己面前,汤上冒着袅袅热气,食物的香味飘散在房间里,仿佛真的有一个人,在这里等着自己回来,给自己做饭。


江澄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沾了一点,放到嘴边。


确实是食物的香味。


仿佛是被蛊惑了一般,江澄的理智终于绷断了,他放下警觉大快朵颐起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这样热气腾腾的,为他准备的饭菜了。


田螺鬼不仅饭菜做得好,也很贴心,待江澄吃完,才发现连热水器都已经热好了。等他舒舒服服洗完满身的疲惫走出来,碗筷已经洗好了,桌子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刹那间,这鬼,也没那么恐怖了。


晚上睡着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鬼。很奇妙的,明明知道自己在睡觉,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个鬼轻轻的坐在自己床头,微笑的看着自己。


这一次,江澄鼓起勇气抬头看他。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五官像是细细打磨出来的一样,精致完美得令人惊叹,如果不是有过门内那恐怖的相遇,你根本不会认为这是个鬼魂,反而会以为这是下凡的仙人。


他身上的冰霜,好像比昨夜的稀薄一些了,垂着柔和的眉眼,朝江澄露出恬淡的笑容。


“太好了,今天有好好吃饭。不吃饭不行啊……你们人,不吃饭的话,会饿死的吧。”


他伸出手,摸了摸江澄的额头,结满了冰晶的手,却并不冰冷。


“要乖乖吃饭啊。”


江澄心里突然起了一阵涟漪,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暖扩散开来。他从没有想过,会因为一个鬼的一句话,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算了,不搬了吧。他在心里想。反正也没钱,不如留在这,好好吃饭。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会有人给他做好了早餐和晚餐,打扫好了房间,并不带重样的。每天他都会梦见那个白衣男人,有时是坐在床尾,有时是在客厅里忙碌,有时安静的在沙发上看书。渐渐的,江澄不再害怕,反而觉得家里有了人气,开始享受这样的生活。田螺先生——江澄现在这么叫他,把他照顾得很好。江澄醒着的时候,会拿出画笔,把他的模样画下来。有天夜里,他梦见田螺先生在偷偷看他画的画,看到自己时,他似乎非常开心,拿着那张图在墙上比划,似乎想要把它装裱起来的模样。


江澄发现他身上的霜雪越来越薄,渐渐露出了乌黑的头发和白皙的肤色。有时候他们在梦里四目相对,田螺先生会给他一个温和的微笑,但他们却从来不曾交谈过。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迎来了冬天。






一天夜里江澄下班,发现自己的房间居然亮着灯。


怎么回事?难道是田螺先生……


江澄紧张的冲回房子,打开屋门,却猛地被吓了一跳。


虞紫鸢带着自己的两个女秘书,正坐在他的屋子里。


兴奋一瞬间变成了惊恐,江澄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踏进了屋子。


“妈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妈?”虞紫鸢一开口就和鞭子一样凌厉,“搬出来住那么大的事,居然连我也不说一声,江澄,我看你是不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了啊。”


“不是这样的,是父亲他……”


“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提到自己的丈夫,虞紫鸢似乎更加来气了,“把别人的儿子捧在手心里当宝贝,把自己的儿子赶出家门,这样的父亲,你那么听他的话做什么!”


“不是的,是我,是我自己要搬出来的。”江澄赶紧解释道,担心会连累父母再度争吵。


“哼!你自己搬出来做什么?”虞紫鸢质问道,此时,秘书俯身在她耳旁说了什么,只听她低声道,“拿过来给我。”


江澄睁大眼睛,惊恐的看见自己的画册被递到母亲手里。


“原来是这样……”虞紫鸢冷笑道,突然一使力,把江澄的画册撕成两半。


“妈妈!”江澄大叫到。


“你出来自己住,就是这么不务正业吗!”仿佛不解气一般,虞紫鸢把江澄的画撕得粉碎,那些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还有那张漂亮的田螺先生,都在母亲的怒气下化为碎片。


“我,我没有!”江澄咬紧牙,才能阻止自己的泪水流出来。


“画画画!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做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虞紫鸢的声音像是带电的鞭子,一鞭鞭落在江澄身上,“你是谁你知道吗!这下倒好,你父亲把那个魏无羡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他管理企业,你呢?你就躲在这里不务正业。怎么?打算等着以后你爸把公司传给魏无羡,你就在他手底下混个闲差就好了?”


“妈妈,不是这样的,我有好好在学习,段考也没落下……”


“别给我说那些废话,段考第一是谁?不还是那个魏无羡?你啊……你真是要气死我。你娘本来就比不上那个女人在你爹心中的地位,你自己还不争气点!每天都画这些鬼画有什么用?能让你爸正眼看你一眼吗!?”


虞紫鸢把破碎的画册摔到底下,狠狠的踩了几脚。


“你现在立刻给我收拾东西滚回去!”


“不……我不回去!”江澄浑身颤抖,血液涌上他的脸颊,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我这次期末,一定会考过魏无羡的!一定会的!”


虞紫鸢不相信一般的哼笑了一声:“你真能考赢他,我都要回老家去给祖宗烧香了!你回不回去!?”


“不回去!”江澄的牙齿咯咯作响,“我一定会考赢他的,到时候,我要我爸亲自接我回去。”


“好,那算你有骨气!”


虞紫鸢丢下这句话,踩着高跟鞋带着秘书毫不留情的离开了。


江澄呆呆的站了很久,然后才慢慢的蹲下身,去减被撕碎的画。可是无论他怎么捡,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撕碎开来,就和这些画一样,怎么拼都拼不回来了。


他所幸把画册摔回地上,起身坐到桌子前,翻开了课本。


 


夜很深了,初冬的风已经很冷了,在漆黑的夜晚里呼啸着来来回回。


江澄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见田螺先生,蹲在地上。


他在做什么?


江澄站起来,朝他走过,发现他正一片片的,仔仔细细拼凑着被虞紫鸢撕碎的画。


有好几张已经被他拼好了,从背后被小心的贴上了胶布,尽管破碎和揉搓的痕迹无法抹去,但已经尽可能的恢复它的原样了。


江澄嗓子发疼,看着一个鬼,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修补他那毫无价值的画。


“别趴在桌子上睡,会害病的。”


田螺先生温柔的说。


“谢谢……”江澄低低的说。


田螺先生笑了笑:“你画得真好看,可惜基础不太牢固的样子,”


“我没学过,家里不让我学。”江澄闷闷答到。


“我学过。”田螺先生的声音已经没有刚见面时的那种嘶哑了,听起来非常舒服,“以前我们,琴棋书画都得学。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不用了,没什么用。”江澄木然的回答。


“怎么会没什么用呢?”田螺先生转过身来,笑容有着月光一般的温柔,“你喜欢,不是吗?”


他站起来,江澄发现,被他小心的呵护在胸口的,正是自己画的那幅田螺先生。


灼热的感觉涌上眼眶。


“等你有时间,我都可以教你。”田螺先生朝他微笑,眼睛像温暖的火焰,“我叫蓝曦臣,你呢?”


 




江澄渐渐习惯了蓝曦臣的存在,他醒着的时候见不到蓝曦臣,但是每天回家,都是干净的屋子和热闹的饭菜。只要他入睡,蓝曦臣就会在身边陪伴他……但从不打搅他。


为了能实现在期末赢过魏无羡的诺言,江澄缩短了自己的睡眠时间,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但这短短的几小时,是他最期待,最轻松的时刻。蓝曦臣一直安静的陪伴在他身边,现实中,江澄经常学着学着,就发出桌边不知何时被放了一杯牛奶。而梦中相会时,蓝曦臣会按他的要求帮他背英语,还会催促他不要做梦了,快去睡觉,令江澄哭笑不得,不知道怎样才能在梦里睡觉。


他越来越离不开蓝曦臣了。


就这样,江澄迎来了这一学期的期末考。


考完那一天,他不顾魏无羡的邀请,径直奔回了出租屋倒头就睡。梦里,蓝曦臣已经在桌上铺好了纸笔等着他。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太阳落山前相会,蓝曦臣手把手,教着江澄怎么作画,怎么控制好比例。江澄抬起头看着他,曾经满身的冰雪已经从蓝曦臣身上退去,夕阳的光芒照耀在他身上时,他比任何事物都更加温暖,更加动人。


就这样,和蓝曦臣在一起,其实也挺好。


江澄的心尖,冒出了这么想的花苞。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江澄用颤抖的手,点开了学校公布排名的网页。


第一的位置,赫然写着两个字。


江澄。


这一刻,烟花在江澄脑海里炸开来。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赢过魏无羡,从来没有。父亲每次看到成绩,都是先赞美第一的魏无羡,然后才会对考了第二的他略微点点头。


但这一次,这一次,不同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去找魏无羡,去迎接他难得的,可以在魏无羡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然而当他正要路过老师的办公室时,听见里面传来了意外的声音。


“无羡,怎么回事?”那是他们的老师,“这次的考试,你为什么空了两大题没做?”


“对不起,老师,我忘了。”


“这种事怎么会忘呢?”老师不敢置信的说,“这两题对你而言很简单,要是你做了,这学期你就能保住第一的位置了。”


江澄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


自己以为的胜利,不过是别人放水的结果。


亏他还洋洋得意,还准备去和魏无羡炫耀,不知道在魏无羡眼里,这样的自己,多么无知,多么可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学校,走到打工的餐厅的,他浑浑噩噩,恨不得立刻回家,找蓝曦臣狠狠哭上一场。他已经尽了全力,却还是赢不过,这种感觉真的太难过,太失落,太挫败了。


突然,他的手一滑,掌中的汤撒了出来,泼了一点到客人的桌子上。
对方立刻大叫起来,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却突然停了下来。
“哟,这不是江少爷嘛,怎么会在这儿做服务员?”那居然是他认识的人,一桌子纨绔子弟,和江澄关系一直不好。
江澄愕然,他本就心烦意乱,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该不会真的像传说的那样,被赶出来了吧。”另一个人哄笑道,“难怪最近只看到江总带着那个魏无羡出入呢,看来是真的要把家业传给他了。”
“毕竟都说魏无羡是江总的私生子嘛……委屈我们江少爷了,老爸带私生子好吃好喝,亲生儿子丢来给咱们端盘子。”
“哎呀,可怜江少爷,永远都比不过魏无羡啊。你们不知道魏无羡他妈才是江总的真爱——哎哟!”
他话没说完,因为江澄毫不犹豫的将滚烫的汤水泼到了对方身上。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江澄与那一桌人撕扯扭打起来,整个餐厅都被惊动了。
最终,江澄猛虎难敌群猴,被一桌人揍得鼻青脸肿。领班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说道:“用汤泼客人,你真行啊。明天不用再来了,你被开除了。现在的大学生,都出来打工了,还当自己是少爷啊……”
江澄没有觉得后悔,这一架他痛快极了。尽管脸上身上都很疼,但却比不过胸口,那仿佛被刀割过一般的疼痛。
“阿澄,你还是不懂,唉,你怎么就不能向阿羡学学呢?”
“江叔叔亲手做了麻辣三鲜……”
“打算等着以后你爸把公司传给魏无羡,你就在他手底下混个闲差就好了?”
“你真能考赢他,我都要回老家去给祖宗烧香了!”
“要是你做了,这学期你就能保住第一的位置了。”
“难怪最近只看到江总带着那个魏无羡出入呢,看来是真的要把家业传给他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割得他遍体鳞伤。
雪花渐渐落了下来,毕竟临近春节了,街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只有他格格不入。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路旁的一间高档服装店里,映出了两个他熟悉的身影。
是江枫眠,和魏无羡。
他们像一对真正的父子一样,亲密的挽在一起。江枫眠拿起一件看起来非常昂贵的西装,在魏无羡身上比划着,仿佛在欣赏魏无羡穿上他的样子。
他的眉梢眼底,皆是浓浓的温柔和爱意。
江枫眠作风俭朴,虽然家里有钱,也不允许他们随便买奢侈品。这间店最便宜的衣服价格都在五位数以上,让父亲买,是江澄想都不敢想的事。然而现在,父亲在他一向不让江澄涉足的奢侈品店里,给魏无羡买衣服。
似乎觉得手头这件不好看,江枫眠又让店员拿来了另一件,催促着魏无羡去换上试试。
江澄愣愣的站在寒冷的玻璃窗外,看着父亲兴高采烈的模样。他记忆中的父亲虽然温和,却从不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关爱与注目,永远都在魏无羡身上。魏无羡感冒了,他能亲自开车来学校接魏无羡去医院,而当江澄扭伤了脚时,他却只发来一条信息让江澄自己去医务室包扎。
从小到大,江枫眠从来不曾因为他的任何事而一日之内赶到他身边。无论好事还是坏事,大事还是小事。
从来没有。


他总是天真的欺骗自己,相信父亲是为了磨炼他,所以对待他比魏无羡要严格。直到今天,他睁着肿胀生疼的眼睛,看见父亲那从未见过的,骄傲慈爱的笑容时,才知道一直以来,是自己自欺欺人。
江枫眠根本就不喜欢他,这才是事实。

太冷了,江澄从没有觉得这么冷过,他觉得寒风就像刀刃,被打的地方乌青肿胀,伤口一阵一阵的疼,和寒风混杂在一起,把麻木的自己割成一片片,血肉四溅。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他已经站都站不住了,关上门便顺着门滑落到地板上。他用带着血痕的手捂住脸,眼睛很痛,大脑很痛,心更痛。
脚步声突然响起。
江澄抬起头,他没有开灯,却将面前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蓝曦臣身上那层冰霜已经完完全全融化褪去了,如今站在江澄面前的他,和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他的身材高挑,充满了优美的线条,柔顺的黑发闪闪发光,肌肤紧致而红润,比正常人颜色更深一些的眼睛,此刻正温柔的凝望着江澄。在看到江澄脸上的伤时,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明显的展露出了震惊和心痛的情绪。
“发生了什么事?谁人欺辱你?”
“没事。”江澄揉了揉眼睛,疼得他龇牙咧嘴,“你怎么会现在出现……我、我是在做梦吗?”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说:“我是来道别的,阿澄。”
江澄睁大眼睛盯着他。
“我要走了,我的族人一直在找我,我得回到他们那里去了……”蓝曦臣慢慢的说到,缓缓的把手抚上江澄的伤处。
温柔的热度散发开来,江澄感觉到伤口正被治愈,立刻就没有那么疼了。但他偏过头,躲开了蓝曦臣的治疗。
“走吧,都走吧。连你也走吧。”
心痛到无法呼吸的地步,酸涩的泪水终于滑落出来,滑过伤处时带来一阵刺痛。
蓝曦臣愣愣的看着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他落下的眼泪,泪珠在蓝曦臣指尖凝结成晶,然后破碎开来。
江澄猛地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江澄。”蓝曦臣紧紧的抱着他,仿佛要用全身的力量让他温暖起来,“江澄,和我走吧。”
“和……你……走?”江澄茫然的重复着,蓝曦臣身上有种好闻的香气,慢慢的度过来,和蓝曦臣一起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对,和我走。我不会让你难过,更不会让你哭。”蓝曦臣说到,誓言化为热火,朝江澄席卷而来,像寒夜中的火,沙漠中的水,黑暗中的光,“我喜欢你,江澄,和我走吧。”
随着这句话响起,父亲,母亲,魏无羡,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风卷走般消失不见,只留下紧紧拥抱着他的双手,温柔落在他眼角的嘴唇,还有传递过来的,灼热而深刻的鼓动,
“和我走吧。”



雪第二天一早就停了,魏无羡踏着留在地上的残雪,欢快的走向江澄的出租屋。他的手里有一个包装得奢华又低调的盒子,里面装的,是昨天他和江枫眠去市内最高档的服装店给江澄买的衣服。这是江枫眠给江澄的礼物,祝贺他的儿子在这次期末考了第一。
江枫眠的车就停在巷子外,就如江澄所愿,他亲自来接儿子回家。
魏无羡的心情好极了,想到江澄收到这份礼物会多么惊喜,听到父亲来接他会多么高兴——如果能让江枫眠和江澄父子和好,那他丢掉个第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欢快的爬上楼梯,敲响了江澄房间的门,期待着等一下戏剧性的画面。
“江澄,快出来接驾!”
“江澄,别睡了,开门。”
“……江澄?”



江氏集团的大少爷失踪了。
监控清楚的拍摄到了他失魂落魄回到出租屋的影像,而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他所住的出租屋并不偏僻,四面都有监控能照射得到,甚至连屋顶都有监控。监控记录显示他回到房间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也没有人进去,然而警方掘地三尺,也没有能找到失踪的年轻人。
一时之间,这桩离奇的失踪案在网络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浪。有人说江少爷是被埋伏在房间里的仇家里杀害肢解了,有人说江少爷的尸体就封在出租屋的墙内,尽管警方出面澄清,谣言却依旧四处流传。
警方撬开了出租屋内的那扇门,里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水泥隔间,完全密封,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媒体将江家两代人的恩怨情仇挖了个底朝天,为什么一个富二代独生子,沦落到餐厅给人端盘子?江枫眠,虞紫鸢,还有魏无羡的母亲,三人当年的故事被渲染得比小说还精彩,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娱乐版头条。
没有人在乎受害者的亲属承受着怎样的伤痛。
悲痛永远存在,时光却不会因此而停下,一周过去了,一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这起失踪案再喧嚣,也难逃被人遗忘的境地,终究是成了一桩悬案,再也无人提起。
虞紫鸢与江枫眠离婚了,江澄的失踪成了压垮这段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魏无羡无法忘记那天,一向高傲得犹如天鹅一般的虞紫鸢,在得知儿子失踪的消息后,是如何在江枫眠面前疯了一般崩溃痛哭的,那是他这一生再也不想听见的哭声。
事情发生后,再也没有人敢住在那栋出租屋里了,租户纷纷退租。江枫眠买下了这栋房子,完好的保持着江澄失踪时的模样,好像只要保留着这个房子,或许有一天,失踪的江澄,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回到他们的身边。
嫁到外地的江厌离比以前更经常回来了陪伴他们,但他们都默契的不再提江澄的名字。江枫眠总是对魏无羡说,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但偶尔有几次,魏无羡看见江枫眠走进江澄的房间,沉默的站着,或者这里摸一摸,那里扫一扫。江澄走后,这个风华正茂的男人,一夜之间老了很多岁。


魏无羡毕业了,考研了,然后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陪在江枫眠身边帮他经营公司。渐渐的,有人开始叫他魏总,但每次听见有人这么叫,魏无羡的脸都会阴沉下来。他不让任何人叫他魏总。


他们都明白江澄已经不在了,也已经接受了江澄再也无法回来了的事实,但却又心有不甘,没有找到尸体,没有盖棺定论,心中总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念想,尽管知道不过是虚幻的奢望,却总是死死拽着那一根稻草,不愿意放弃。


 


时光如逝,转眼,已经是江澄离开的十年后。


魏无羡坐在佛罗伦萨的花之圣母大教堂前,百无聊赖的听着随行的陪同人员以非常啰嗦的语气介绍着这座闻名世界的大教堂。这次,他是来意大利洽谈一个项目的,事成之后,便抽空来著名的翡冷翠玩几天。


如今的魏无羡,虽然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却依旧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随性。许多欧美女性在经过他身侧时,都忍不住侧目于这个潇洒英俊的东方男人。


可惜合作方给他安排的导游,是个絮絮叨叨的中年人,似乎是担心魏无羡听不懂他的话一般,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无聊的讲解。


魏无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合作方也太不会来事,怎么样也得安排个漂亮的小姐姐来才对啊。


但这个白眼没翻完,魏无羡就愣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身前掠过了人群。


这不可能……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身后的导游还在背台词一样念叨,他却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紧紧的拽住了那个人的手!


“江澄!”


他喊出了那个封印了十年的名字。


眼前的男人回过头来,以错愕的眼神看着他。那细眉杏目,那明眸皓齿,和十年内几乎没有变化,分明就是失踪了十年的江澄!


“江澄!你、你为什么在这儿!你为什么不会回来!你知道大家多难过吗!你、你……”


魏无羡紧紧抓着男人的双臂,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然而对方眉眼一吊,以冷漠无情的态度,挥开他的双手。


“你干什么!”


魏无羡还没能反应过来,一只手就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以温和却无法抵抗的力量,将他从“江澄”面前拉开。


“这位先生,请问你找我的同伴有什么事?”


魏无羡回过头,金丝眼镜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盯着他。


魏无羡半晌说不出话来,男人却笑了笑,把视线投向“江澄”。


“怎么回事?晚吟,这个人要做什么?”


“我不认识他!”被叫做晚吟的男人拍了拍被魏无羡扯乱的衬衫,“突然间就扑过来,有病吧。”


“可是、可是……你……你明明是江澄……”魏无羡大脑一片混乱,这个叫晚吟的人,无论身形,外貌,声音,甚至表情和动作,都与江澄一模一样,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


“这位朋友,”男人拍了拍魏无羡的肩,放开了他,“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吧,晚吟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应该……并不认识你。”


魏无羡回头看了那个俊美到过分的男人一眼,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他,此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蓝涣,你管他做什么!”江晚吟皱着眉说到,“快点走吧。”


“好。”蓝涣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像跟木头一样呆滞在路中央的魏无羡,叹了口气,低声说到,“忘机,这位先生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你……照顾一下他,送他回酒店吧。”


一名和蓝涣八九分像的青年走了过来,看了魏无羡一眼,点了点头。


 


 


离开了几步,江晚吟突然扶住了额头。


“怎么了?”蓝涣亲密的搂住了他的腰。


“没什么。刚刚看到那小子,头突然有点疼。没事,大概是太累了。”江晚吟抬起头来,“走吧,别误了我的画展。”


蓝曦臣笑着点了点头:“晚上回去,我再给你按一按。”


没人发现他的眼睛里,闪过冰霜一样的光。


 


 


门·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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