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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你我·惊蛰】化龙

CP:曦澄

又是一年幺幺零伍。

遥想去年,仿佛还在昨天。

一年,又快要过去了。

时间真快啊,但是我又很庆幸。

庆幸只要我们还爱着他,他就永远不会消失。庆幸他永远不会变老,庆幸他能在我们的笔下虽有苦难,却终将走向幸福。

以下正文——

苍极山下有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院子中央有一处小小的池塘,一座弯月小桥横跨其上,池中只有一株碗大的莲花,常开不败。

快到惊蛰了,蓝曦臣从一株古树下挖出一小坛冬日埋下的雪水抱回了屋,燃了柴火,又拿出前些日子蓝忘机给他带来的茶叶,待水煮沸了冲入盏中,立刻便有清冽的茶香四溢,他配着几块糕点吃了两口,心想着今年的核桃酥做得有些甜了,忽闻得外面养的几只下蛋的老母鸡‘咯咯’乱叫,他当是山上的黄鼠狼又下来偷鸡蛋吃,搁下茶盏不慌不忙地推开门,却是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倒在了半开的院门外。

蓝曦臣一惊,顾不得去想自己住的这地方怎么有人能擅自进来,忙把人小心地抱进屋内,忍不住低头去看:好轻啊。

那人的面容是血腥也掩不住的俊美,一双细眉将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女气,然而喉结和紧握的拳头却无一不透露出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男人的事实。只是作为男人,他又似乎太轻了些。

蓝曦臣将他平放到床上,也不晓得他伤到了哪里,似乎浑身都在出血,便把那点有的没的全抛在了脑后,小心褪下他几乎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衣服,利落地处理了腹部那道狰狞的伤口,又将身上血污全部擦拭干净,这才算松下了一口气。

许是上了药的缘故,那人的神色看着好了不少,虽则呼吸急促,但眉心微微舒展的模样倒是有些像自己认识的一位故人。

蓝曦臣望着他的目光悠远而宁和,他忍不住笑了笑,对着昏迷不醒的人自言自语道:“他若是平安长大,也该和你差不多年纪了。”

正兀自想得出神,原先尚算平静的青年忽然面露痛苦之色,苍白的皮肤下紫色鳞片若隐若现,修长的十指猛地抓紧被褥,暴长的指甲轻而易举的将被褥撕破,半睁的双目显出两道竖线,隐隐泛出金黄色泽。

蓝曦臣呼吸一滞,起身太猛更不甚将椅子弄翻,他顾不得去扶,只牢牢抓住那人冰凉的手,轻声唤道:“江澄?”

江澄瞳孔用力一缩,低哑而痛苦地呻吟了片刻便死死咬住嘴唇不愿再发出半点声音,眨眼间他脖颈上的鳞片便迅速消失,瞳孔也恢复成了普通人的模样,只是神志仍未清醒,迷蒙地看着眼前之人,“你……你是?”

蓝曦臣神色微有僵硬,只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细细看去却愈发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只是江澄看着他的模样甚是陌生,蓝曦臣不免有些心虚:这孩子,怕不是已经忘了我了?

当年自己执意离去也有颇多苦衷,其中缘由他不便与那不足百岁的小龙说明,只怕这千百年的岁月,已经蹉跎了他对自己的记忆,唯有不辞而别的伤痛还停留在记忆深处。

只是,那些早已不足为道了。

蓝曦臣轻轻叹了口气,微凉的掌心贴着江澄滚烫的额头,轻声道:“你放心,我不是恶人。先睡吧,养好了伤再说。”

江澄轻阖双眸,似是倦极了,又不愿昏沉下去,竟是深深咬着下唇硬逼出一股子力气,挣扎着撑起了上半身,“不行,不能睡……我,莲花坞……”

蓝曦臣蹙眉,问:“莲花坞怎么了?你又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江澄撑着神志打量了蓝曦臣片刻,哑声道:“与你无关,多谢救命之恩,只是我必须回去,他们还在等着我。”他硬撑着下了床,脚一沾地便软了下来,腹部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一点猩红,他痛得眼前泛黑,天旋地转之间又被人按在了床上。

莲花坞大难,父母生死不明,自己又与同门师兄走散,无数血腥纷杂的念头一股脑压进了他的胸口,他想起幼年时做的那个梦,登时心口大痛,猛地呛出一口黑血,脑子愈发昏沉无力。

他抓住蓝曦臣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迅速溃散的灵力使他无法在维持完整的人形,下半身化成了一条长长、长满了鳞片的尾巴。

尾尖随着他痛苦的呼吸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终于不甘地失去了意识。

蓝曦臣神情凝重,安顿好江澄之后他坐在矮桌旁,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房中的血腥气已散了不少,日光的流逝在他脸上投下了光影的变换,他望向窗外微暗的天空,只觉莲花坞的方向血气冲天……

半夜时分,江澄又醒了。他仍不能幻化出人形,脑子却清醒了不少。摸着那条滑溜溜的尾巴,他环顾四周,一股莫名的亲近感油然而生。窗下一张矮几上搁着一把七弦古琴,一旁的博山炉内燃了一把檀香,墙上悬着一柄白玉洞箫,看得出主人酷爱音律,该是个雅人。

微凉的夜风带着桌上的烛火颤了两下,来人掩上房门,见他醒了,不免露出几分笑意,本就温雅俊朗的面容更显出几分脱俗的风华。

“醒了就好,可还有哪里不适?”

江澄摇了摇头,垂眸见到自己的非人的下身,疑惑中略带了些警惕的敌意,蹙眉道:“你是何人?为何不怕我?”

蓝曦臣放下手中的药,坐在一个不会让江澄感觉紧张的距离,说:“我叫蓝曦臣,在这山中避世修炼,也算有些道行,故而不怕你。”

江澄歪了歪头,看了他半晌,道:“你的原身是什么?我怎的看不出来?”

蓝曦臣失笑,“你虽是龙族,毕竟道行还浅,看不出也不稀奇,左右我不是恶人,你别怕。”

江澄杏眼一瞪,暗暗咬牙:“谁怕了!我不过是怕你被牵连!”说完这话,他撇过头迅速擦干眼角沁出的一点泪意,余光偷偷留意着蓝曦臣面上的表情,生怕自己刚才的动作被人看在眼里,让人笑话。

蓝曦臣只做未见,神色如常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莲花坞的江澄公子?”

江澄一怔,道:“你怎晓得?”

蓝曦臣一笑,道:“世间只有江小公子因内丹之故而呈紫色龙鳞,恐怕想不知道都很难了。”

江澄抿唇不语,冷眼看了他良久,道:“你也觉得我是个稀罕物吗?”

蓝曦臣不想他有此语,登时哑然,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笑道:“物以稀为贵,难道有什么不对?”

外头的虫鸣不知何时淡了下去,只余月光伴着雾气袅袅而起,明黄的烛火笼着如烟的山雾,似梦似幻。

江澄唇色苍白,面上血色褪尽,干涩地说:“我倒宁可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

蓝曦臣听着这话颇有自伤之意,眼底漫起一层痛意,他摸了摸江澄的头顶,掌下微凸的龙角散发着热度,“安知不是上天对你的眷顾呢?”

江澄唇角一扬,算是笑了,眸中三分冷傲,三分不屑,三分漠然,一分伤心。

“如果这‘眷顾’会给我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那我倒要好好问一问天了。”

蓝曦臣心底漫出一声叹息,“江公子这般自伤,若是落到故人耳中,可是要伤心的。”

本欲再反驳的江澄灭了声,他暗暗攥紧被褥下的拳头,眉峰撑出几分凌厉,道:“你既知道我身份,便该知晓我这所谓的‘稀罕物’,从头到尾被旁人惦记的,只有这个内丹吧?”他似是不忍去看蓝曦臣眼中或许会流露出的贪婪,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道:“我父亲是龙族,母亲却只是一介修仙的凡人,本来他们的结合,生下来的不说龙便是人,就如我姐姐一般。可偏偏在怀着我的时候,母亲受了大惊,使我在胎中有异,早产下了我这个……半人半龙的‘稀罕物’。”

江澄看着蓝曦臣,似是要从他深深的眸底探究出什么,缓缓地说:“人为万物之灵,龙乃百鳞之长,我却将二者合而为一,你说,我是有多稀罕?人人都盼着我长不大,他们都不想让我修炼成真龙之身,你说,我到底有多稀罕?”

夜微凉,细密的雨丝扑在窗户上,屋檐下垂上了晶莹的珠帘,池中奏起错落的水声,听着像是哪里落下的泪。

依稀是一张哭花了的小脸扑进了他怀里,头上的犄角顶在他的胸口,生疼。

“我是不是不该出生,我是不是就应该做个蛋……被人煮来吃比较好……”

“龙蛋太老,不好吃。”

“呜哇——!!!!!”

千百年过去了,他与他都早已不是当年的彼此,看着江澄此时明明伤心却故作不在意的模样,蓝曦臣倒宁愿他像当年那样大哭一场。

至少在那之后,他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小法术就破涕为笑。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蓝曦臣忆起自己断断续续从弟弟那儿听来的关于江家的种种,轻轻叹了一口气,安慰的话堵在嗓子里,他只能扯出一个还算妥帖的笑容,道:“你重伤未愈,还是不要太过劳神比较好。我这儿很安全,你养好了伤再说。”

江澄确实很累了,他钻进被子里阖上双眸,半梦半醒间他叫住了蓝曦臣,“我会拖累你的。”

蓝曦臣回首,抚过他的额头,微笑道:“我不怕。”

江澄的眼底闪过一寸幽光,森然道:“你知道岐山温氏吗?”

蓝曦臣将这个名字在闹钟过了一遍,思忖着说:“似乎是个修真大族,祖上曾屠过危害四方的妖龙。”

江澄在被中慢慢蜷缩起身体,只露出一小截尾巴,他闷了半晌,忽然开口道:“他想要我的内丹,于是就给莲花坞编了好些罪名。”他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扭曲,“他想要我的内丹……”

他含着泪昏睡了过去,蓝曦臣心下一片冰凉,抚过那双细眉,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春雨过后,院中的古树已落了大半树叶,天空被洗练过后是近乎透明的蓝。山顶缭绕着层层叠叠的雾气,折出异样的光彩。

江澄扶着门框看蓝曦臣弯腰喂院中的母鸡,谪仙般的人即便是做这种事情都显得像是在施云布雨一样,他轻轻一笑,道:“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蓝曦臣不料他这么早就醒了,见他已能幻化出人形,不免松出一口气,道:“到底是龙族,这么重的伤,一夜之间便好了四五成了。”他掸了掸袖口的一点灰尘,含笑望着他,“山中无岁月,早已不记得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江澄总觉得这人身上有说不出的古怪,却不让人厌烦,他似乎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一种人间的小玩意儿,从小小的孔望过去,里头五光十色,但是稍一动弹,又成了另一种模样。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蓝曦臣,摇了摇头,道:“你很厉害,一定不是普通的修行之人。”

蓝曦臣颇有兴味地扬了扬眉,“哦?多厉害?”

江澄:“深不可测,或许和我的师傅一样。”

蓝曦臣:“你的师傅?”

江澄:“我师傅的名号无人不知,乃是上神泽芜仙君。”

蓝曦臣的手微不可见地一颤,悄悄抚去洒出来的茶水,饮了一口方道:“倒是听说过,只是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

江澄得意一笑,捂着伤处慢慢坐到他对面,说:“我爹说他去闭关了,等闭关以后就更厉害了。”

蓝曦臣:“你爹说的?”

江澄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落寞:“嗯。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一觉醒来他就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我可是他的徒弟啊,他都没和我说一声就走了。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不靠谱的师傅。”

蓝曦臣垂眸微笑,似是有些出神。怔怔良久,才说:“是啊。啊,你的药快熬好了,我去看看。”

江澄闻言皱了皱鼻子,“我刚才就想问,你给我弄的是什么药?这股子味道生生把我给熏醒了。”他作势掩住口鼻要跑,衣袖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拉住,见那人笑盈盈地看着他,听他说道:“良药苦口,不过那味道确实过分了些,所以我特地准备了一些梅子浆果。”

闻得这个名字,江澄心底无端一动,看着蓝曦臣的神色更为古怪,他忽然出手反握住蓝曦臣的手腕,掌下脉搏平缓,似有一股温和灵力流淌在灵脉中,然而再细探去,江澄便蹙了眉:这人灵脉曾受过重创!

江澄猛地抬头,毫无准备地撞进了蓝曦臣深海似的眸色中,他下意识地拉住他,问道:“你的灵脉怎么回事?你真的是在此处避世修行?”

蓝曦臣静静地望着他,轻轻挣开了江澄的手掌,平静地说:“好吧,我不是在此处修行的。我是在疗伤。”

江澄:“疗伤?”

蓝曦臣将药汁倒入碗中递给他,道:“你喝了它,我便告诉你。”

江澄本对旁人的事情并不关心,唯独这个才认识了不到一天的人,总能牵动他的心神。面对他,自己总是毫无防备地说出本不为人道的话,也不想错过他身上发生的一分一毫。

他有感觉,自己或许是认识蓝曦臣的,但是他却想不起来。不是没有过一瞬间的念头觉得他是泽芜仙君,可是他的师傅该是在闭关修炼,而不是在这种深山老林里‘疗伤’。

不,不会是他……

江澄神色微沉,闭眼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直吃了好几颗梅子浆果才算缓过来。轻抚他背脊的手力道适中,声音像是裹着春风的溪水,“好些了吗?”

“嗯……”江澄眼里含着被药汁逼出的泪水,看着蓝曦臣的时候便有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他自己倒不觉得,仍望着他说:“你能告诉我了吧?”

蓝曦臣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竹藤椅上,边回忆边说:“我为一人强行改了天命,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罚,便来此处疗伤了。”

江澄一口气差点儿没回过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腹部这道伤根本不算什么了,将蓝曦臣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四、四十九道天雷?我的天……一道就够我受的了!那人是谁啊,让你甘愿受这么重的惩罚?”

蓝曦臣轻轻一笑,“我与他前世有缘无分,是我负他……他也算是因我而死吧。本以为他会投胎做一世凡人,却不想命运多舛……”他叹了口气,看着江澄的神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不想他死,我想他活着,活得长长久久……”

江澄:“那你为他做的这些,他知道吗?”

蓝曦臣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也不必知道。知道了反而平白让他伤心。我就想他无忧无虑地活下去,长命百岁。”

江澄张了张嘴,终究没把话说出来。他只觉被蓝曦臣护着的那个人可怜,明明他才是最应该知道真相的人,但是蓝曦臣却因为自以为是的理由而选择隐瞒,独自受了罚,在这儿疗伤。

要是那个人知道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另一人的苦难所赐,该多难受啊。

可是那终归是别人的事情了,他与蓝曦臣萍水相逢,过两日等他伤好了便要走。他还有仇要报,有亲人要守护。

这份救命之恩,只有等来日再报了。

蓝曦臣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江公子,你可知晓自己何日能化为真龙之身?”

江澄:“我父亲说,师傅曾经给我算过,就是今年的惊蛰。”他握紧拳头,红着眼眶咬牙恨道:“这件事情本是莲花坞的机密,但不知怎的竟被泄露了出去。也正因如此,所以温若寒才急于下手……他带着全族高阶修士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我,要将我就地正法,我们自然不会认下,他便带人杀了进来!”

蓝曦臣:“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江澄:“我父母把我和姐姐,以及我师兄送入了一条密道,然后……”他浑身颤抖,似是不敢想下去,以手遮眼,慢慢地说:“我们半途又遇见了温氏截杀,当时我师兄带着我姐姐去山下装水,我看见温氏……不,是我自己不当心,被温氏的人发现了,坠下山崖被河水冲了下来。”

他面容苍白,虽力持冷静却仍能看出他心底的恐惧,“我姐姐是人,全然没有法力,灵力也低微。师兄是鲛人,虽则修为比我强,可是……还有我父母,当时整个莲花坞只剩下他们俩了。”他只沉沉地叹了一声,再无后话。

蓝曦臣的心似是被抽了皮般一点点痛起来,他看着那节消瘦的腕骨和细碎的伤口,忽然生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自己当初救他,难道错了吗?

这念头只冒出萌芽便被他掐灭了,他握住江澄的手,温凉的灵力自他掌心绽出一枝玉兰花的模样,他将那花捏做实体送了出去,见江澄一脸愕然,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曾经住的地方,经历过一场大火,等我回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唯有这株玉兰花树的精魄还在,我将它收到身边温养了许久才有如今模样,今年它开得甚好,我便赠你一枝花吧。”

江澄接过花,嘴上嫌恶,却仍老实地将其收进怀里:“哪有男人送男人花的,我过两天就走了,这花说不定就被我扔不知道哪儿去了。”

蓝曦臣轻笑一声,“我只是想到如今的江氏,或许和这玉兰花有些像,虽被大火侵蚀,却仍会生生不息下去。”

江澄微微愣神,鼻端清雅的花香夹杂了一点沁人心脾的檀香,他垂眸按着心口的花朵,眼中微有泪意,“借你吉言。”

因着江澄伤重,即便他有心报仇,却也只能在山中多养几日。蓝曦臣的古琴弹得好,但是箫声更胜一筹。傍晚时分,他便会坐在院中吹箫。

江澄靠在屋檐下听着他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箫声只觉伤心。他很想问蓝曦臣,他曲中那个日日夜夜思念的人究竟是谁,那个让他甘愿受天罚的人又是谁,那个人知不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个男人这么思念他……

那一日黄昏,他走到蓝曦臣身边问他:“你有什么心愿吗?”

蓝曦臣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澄:“我曾经看一本古籍上说,蛇如果要化为龙,就要帮人实现愿望以此为自己积福,我虽然是‘稀罕物’,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半人半妖,想要化为真龙之身挨过天雷,也得为自己多积福报才是。”他笑了笑,露出胸口一块明显和其他地方肤色不同的皮肤来,“我这数百年来总会定期下山帮有缘人实现愿望,但是每实现一次就要拔除一片龙鳞,如今你和我有缘,那我便帮你实现一次愿望吧。”

蓝曦臣忙拉住他的手制止他伤害自己,指尖轻轻抚过他莹白却略显粗糙的那块皮肤,沉声道:“拔除龙鳞痛苦异常,即便会重新生长也不能消除分毫疼痛……你何苦这样?”

江澄:“我想成为真龙,这颗内丹于旁人而言是不得多得的宝物,于我和族人来说,又何尝不是祸端?”

蓝曦臣心中大悲,手下不自觉地用力,“你……江公子,你……罢了,既然这个愿望是给我的,那便由我来决定何时兑现吧。”他松开手,拍了拍江澄的肩,印象中那稚嫩、幼小的肩膀已经变得开阔不少,或许将来的某一日,它会担起全族的重任。

江澄心下微微一动,似是有一滴雨丝落入心湖之中,湖水映不出他的脸,却能照亮他的心。他扬了扬唇角,把那点苦涩泯然于微笑中:他心里有一个甘愿为之承受天雷之罚的人,我又在胡乱想什么呢?

他抬起头,山的那边阴阴欲雨,潮湿的空气携山风而下。

“要下雨了。”

大雨在一个时辰后磅礴而下,山里湿气重,被雨水一浇更显阴冷。蓝曦臣自受了天雷后就畏寒,坐在火炉旁伸着手怎么都不肯挪动半步,火光在他的头发上映出柔和的光晕,他一身的温柔风骨似乎都被揉进了眼里,在这一刻只有一个人拥有。

蓝曦臣:“你怎么还不睡?伤还没好,别硬撑着。”

江澄捡起一根树枝无聊地扒拉着火堆,点点星火在两人身边飞扬,“我想,我该走了。”

蓝曦臣:“……这么快,不多养几日?”

江澄摇了摇头,“他们没有一点消息,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摊开手掌,掌心中赫然是一片龙鳞,闪着莹莹紫光,“收下它吧,若你我还有来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愿望。”见蓝曦臣低垂着头迟迟不肯收下,江澄便执起他的手将龙鳞塞了过去,“蓝曦臣,谢谢你。”

蓝曦臣握着那片龙鳞,冰凉的掌心中便有了热度。他悠悠望向江澄,腹内的话在喉间滚了两圈,却只能把一切抿成唇际的微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江澄:“我总觉得我认识你。”

蓝曦臣:“也许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吧,我看江公子也很眼熟呢。”

江澄转过脸,将手拢进衣袖中定定地看着那堆柴火,隔着青烟,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朦胧起来,“你想见那个人吗?”

蓝曦臣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吧,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

江澄看着他,认真地问:“你甘心吗?自己做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她的人生本该有你的一份,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将与你无关。”

蓝曦臣:“如果知道真相的代价,是让他以报恩的心情来接受我,那我宁愿他不知道的好。就让我自我感动好了。”

见江澄一脸愕然,蓝曦臣撑不住笑出了声,见他面上微微一红,忙摆手道:“江公子息怒,只是我没想到江公子的心思真是意外的好猜呢。”

江澄扭过头去不再理他,置气般往火堆里丢了几个栗子,小木棍在他手里成了出气的玩意儿,柴火被他搅得乱七八糟,他犹不觉得自己这般模样就跟个闹脾气的小孩儿并无二致,见蓝曦臣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他便重重哼了一声,干脆背对着蓝曦臣坐着。

蓝曦臣止了笑意,扒出熟了的栗子,剥出一颗完整的果肉奉到他嘴边,“是在下失礼了,江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蓝某这一遭吧?”

江澄的脾气就像是猫,顺毛后再给点吃的就能给撸平,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毛病’,故而又作势躲了几回,终于还是张嘴咬下了果肉。

蓝曦臣的指尖被柔软的唇瓣轻轻含了一下,他瞬间心神一荡,忙默念了两句清心诀,面上却微微烫了起来。

他为人之时便一心问道,无心男女之欢,得道后更是断了凡俗之欲。只是‘没做过’并不代表他‘不懂’,相反,在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刻后,他想自己或许比他自己所认为的更懂这是何种感受。

只因它如此陌生,又异常强烈。

当真是他的‘劫’了。

蓝曦臣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专心致志地替江澄剥栗子肉,却再没往他嘴里送过。

柴火燃得很旺,轻微的‘噼啪’声在不大的室内响起,恍惚间蓝曦臣只以为这是在自己曾经的居所‘寒室’,或许他和江澄无缘的前世,求的不过就是这样的岁月静好。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江澄推开窗户,伸手接过檐下滴落的水珠,指尖便浮现出隐约龙纹。
江澄:“龙宫不会下雨。”他顿了顿,深深望向蓝曦臣:“我其实很喜欢雨天,李义山有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为了这个,我曾偷偷溜出莲花坞,只为在人间寻得此景,为此还被母亲狠狠责罚了。”

蓝曦臣:“我不喜欢李义山,却偏偏独爱他这一句。”

江澄:“只可惜,你这儿只有这一朵莲,连片叶子也没有。”

蓝曦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待你过了惊蛰一劫,你我来日在此重逢,我定让这池中开满莲花。”

江澄少见地笑了,眉眼弯弯带了几分天真,“一言为定。”

少年人的笑容带着最纯粹的信任,那些贪婪、背叛、伤害带给他的仿佛只是表面上的伪装坚强,只要你稍稍对他好些,他仍旧会毫无保留地敞开坚韧外表下最柔软的部分。

这就是他的劫,他拼了命想要护着的小徒弟啊……

蓝曦臣心中又酸又涩,五味杂陈得他嘴里发苦,又无比庆幸:如此看来,他的家人还是将他护得很好的。

“一言为定。”

笑容未及从脸上褪去,江澄忽然回过头去。窗外静得一丝声音也无,穿梭在山中的声音远远传来,院中竹叶一动,他的肩上已然多了一支特质的屠龙利箭。

鲜血自肩上蔓开,麻痹感迅速在全身蔓延,他愕然的目光中倒映出了陡然漫天的火光。

蓝曦臣接住江澄软倒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一手取过“裂冰”抵在唇边,神色冰冷地看着闲庭信步踏入房中的男人。

“泽芜仙君,久仰大名了。”那人朝蓝曦臣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神色却并不恭敬,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开口道:“这条妖龙为了化为真龙之身,不惜修习邪术杀害了数十条人命,温某自当继承先祖之业,以斩杀妖龙为己任,还请泽芜仙君不要插手为好。”

蓝曦臣暗暗握紧手中仙器,把江澄牢牢护在身后,道:“他是我一手带出的徒弟,品性温良。既然温宗主说他修习邪术,那敢问他修习的是哪一路的邪术,杀害的数十条人命可都有姓名籍贯可寻?人证物证又在何处?”

他能感觉到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握得很用力,却连回头去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让他如何去说呢?原先是没必要,现在却是怕再没机会了。

蓝曦臣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面不改色地说:“温宗主既然知道我是谁,便该知道我虽是戴罪之身,但仙籍仍在,这样擅闯,怕是不合适吧。”

温若寒轻轻勾起一侧唇角,道:“为了给死去的无辜百姓一个交代,哪怕是得罪了仙君,温某也只有事后亲自登门道歉了。”

蓝曦臣:“温若寒,你修为深不可测,多加时日必定能大有所为,何必为了图一时之快,夺取无辜生命?”

话已经说开了,温若寒也懒得再同蓝曦臣虚与委蛇。他敛去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那么敢问泽芜仙君,当初又是为了什么要千方百计救下一条本该早早夭折的小龙,直到他结出内丹才肯出来受罚?”

蓝曦臣的耳边传来江澄痛苦的呼吸声,他似乎是想说话,想质问,然而特殊的药物只能在他想要反抗的时候带给他更深一层的痛苦。蓝曦臣呼吸沉重,缄口不言,只摆出攻击的姿态看着温若寒的一举一动。

温若寒:“他究竟是你的劫,还是你的孽,我想泽芜仙君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初他若是早早地去了,倒也不必如此痛苦。只是你也知道他的内丹有多金贵,需得活取才最有效果……”

“温若寒,你敢!”

温若寒轻笑数声:“我有何不敢?泽芜仙君,你如今戴罪之身,可还能有当初万分之一的仙术修为?”话音刚落,温若寒已闪至蓝曦臣身后,五指狠狠抓向动弹不得的江澄,然而只能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印。

蓝曦臣稳稳抱住江澄已退至门外,虽被封了大半法力,对付门外几个喽啰还是绰绰有余,但是那几个人本也无意拦住他,他们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机会留给暂时被蓝曦臣定住的温若寒。

定身术对于温若寒来说只能困住一时,他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其破解,在院中与蓝曦臣拆了百十招后,一掌封住了他的仙脉,抢过江澄将其丢给了手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仙人,道:“泽芜仙君,你这又是何必呢?其实你早料到今日了吧?”

蓝曦臣口中血腥味越发浓烈,他冷冷地看着温若寒,“你得了他的内丹,也永远成不了仙……这也是你命中注定的,又何必连累他一条无辜性命!”

这话戳到了温若寒的痛处,他猛地提起蓝曦臣,勃然大怒,“我偏不信天!我潜心修炼两百年,今年的惊蛰之日便是我的死期,从此不入轮回……你让我如何甘心!”

“温若寒,这是天命……”

他一指江澄,“他死,也是天命!你可以为他违抗一次命,为什么我不能为我自己争一争?”

温若寒眼中血红,他死死卡住蓝曦臣的脖颈,“世间一切在你们这群已然得道的上仙眼中不过浮云刍狗,可却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人,也有欲求,蓝曦臣,你敢不敢当着江澄的面说你上辈子究竟是怎么负了你的心上人的?”

看着蓝曦臣青白交加的脸色,温若寒讽然一笑,“你前世种种所为,只有你自己晓得。那人虽不是你所杀,但我听说他死前都还念着你的名字,你却连最后一面都狠心不见。你我不过都是同一种人罢了。你说他是你的劫,不如说他是你前世的债更好。如今又来演什么师徒情深,呵……你也不嫌累得慌。”

他将蓝曦臣推倒在地,带着默然垂泪的江澄扬长而去。还未踏出小院,便听得身后有沙哑的声音传来,那个他本以为应该一蹶不振的泽芜仙君撑着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朔月’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向他走开。

“正因前世我做错太多,今生我才要尽力弥补……他若投胎成人,我便要他十世平安喜乐。”蓝曦臣抬起脸,慢慢举起银白仙剑,“他若不幸生于半龙半人之身,我便一定要保他化为真龙,日后施云布雨,受万人敬仰!”他的剑来的太快,转瞬间已掠去几名温氏手下的性命,直取温若寒周身要害。

温若寒狼狈地躲过攻击,身上也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一把将江澄扔出小院,只觉颈后寒意瞬间逼近,他顾不得防守,只提气跃了出去,剑气生生贯穿了他的身体,他吐出一口鲜血,抓起江澄便扔下一张传送符消失了。

蓝曦臣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他拼得头破血流也要强行冲破,然而这墙又岂是如今的他能轻易破得了的。

他本就有天雷之伤,又因为法术和灵力被封,强行之举只能使他伤上加伤,他无力地跪在地上,能冲破这堵墙的,只有从他嘴里呕出的血。

“江澄……江澄……”他念着这个名字,想着这个名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晚吟……”

“兄长不可!”

从天而降的另一名仙人与他相貌似足了八九分,冰雕般的瞳孔中也流露出了十分的惊愕,他广袖一扬,将兄长笼进怀中,不无同心地看着他,“兄长,你不要命了?”

“忘机……你,替我解了这咒,江澄……我要去救他……”蓝曦臣抓着弟弟的手,苦苦地哀求道:“你司掌天罚,替我暂时解了,我之后愿意十倍……”

“兄长!这是江澄的命数!你已经为他改过了,四十九道天雷和万年的思过,再改一次,还要助他化龙,你想过后果吗?”

“难道让我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蓝曦臣的声带用力到几乎撕裂,“他本该有机会同我一样得道成仙,若不是因为我害得他在最后几年心绪大乱,他又怎会活活病死?你以为我想独活吗……”

蓝忘机:“兄长,你……”

蓝曦臣凄然一笑,“要不是为了护他今后的每一世,你以为我愿意活着吗!万年啊……时间过得可真漫长啊,错过了这一世,我还有机会去寻他吗……”

蓝忘机扶着蓝曦臣的肩膀,掌下的身体微微发抖,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过去。兄长跪在那人的坟冢前默默垂泪,好像已经随他一道去了。

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蓝忘机又何尝不懂得。当年他的道侣殒命,兄长也是这样不分日夜地守了自己三天三夜,他本以为自己得道以后终究会放下,可是情之一字又怎会是单靠时间便能忘却的?

这或许,也是他总是包容莲花坞里那条爱闯祸的鲛人的缘故吧。

蓝忘机扬了扬衣袖,淡蓝光华转瞬即逝,他缓缓松开兄长的手,“兄长,去吧。你的修为已经恢复了。”

蓝曦臣一怔,看着自己手中散发着灵光的仙剑,“忘机……”

蓝忘机:“我施了障眼法,暂时不会有人发现你出去的。”他轻轻露出一点笑意,“平安带他回来。”

然后,我俩一起面对。

蓝曦臣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愧疚,有感激,他微一咬牙,终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温若寒受了伤,又强行使用传送符逃命,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他庆幸自己事先已经布下了上千张捕仙网和捆仙绳,即便外面已经翻了天,蓝曦臣想来也不会这么快找过来。

他把江澄绑在沾满了厚厚一层鲜血的铁板上,阴冷而贪婪地看着他赤裸的皮肤,道:“我杀了很多条龙,有些是偷偷杀的,有些是他们罪有应得……”

药效还未全部过去,江澄仍旧动不了,却已经能开口说话,他厌恶地看着温若寒,几乎要被他不加掩饰的欲望熏得吐出来,“你成不了仙的,就算你拿走了我的内丹,你依旧会死,会一世比一世悲哀,肮脏,丑陋……呃啊!!”

施过咒法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刺进江澄的腹内,他却不觉得痛,更觉冰凉刺骨,那凉意在腹中打了个转,骨血都被搅和成了一团,他一口口吐着鲜血,耳中嗡嗡声暴增,隐隐有雷声靠近。

江澄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内丹,它鲜血淋漓地散发着温润的淡紫光晕,那是人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此刻被拿在了温若寒手中。他看着那个人装若癫狂地笑着,眼中又忽然有了疯狂的恐惧,隐隐约约听见他在说话……

好像,还有另一个人。

是一个很温柔,对他很好很好的人。

但是那个人不辞而别,已经失踪很久了。

自己大概是快死了吧,否则为什么会突破看见过去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现呢?

他想,自己一定是因为太想念那个人了……

那个已经模糊了面容,却让他念念不忘的人。

“师傅……”

他低低地叫着,一遍又一遍。仿佛有一个声音和自己重叠了起来。

【蓝曦臣,你当真视我命如草芥吗……】

雷声渐渐近了,他无意识地睁着眼,看着一道又一道青紫天雷劈下。

啊,已经是惊蛰了……

江澄缓缓落下泪来,鲜血顺着阶梯蜿蜒而下,玉兰花无声坠落。

他本还答应了一个人,要去他的小院中赏莲的。

这一次,是自己对他食言了。

蓝曦臣手中的剑越舞越快,他脑中现今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温若寒。

吞了内丹的温若寒因体内突然充盈的灵力而双目暴突,与蓝曦臣在殿内斗了数十回合,只觉身体愈发轻灵,掌心突然一阵炙热,他暴喝一声将手掌推出,一道刺眼光芒直朝蓝曦臣奔去,打在那仙人身上,将他击倒在地。

“蓝曦臣,传闻你为人之时便修为高深莫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温若寒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烙下一个滚烫的脚印,无数道天雷齐齐落到他身后,他像是走在无间地狱中的恶鬼,面色血红如要喷出血来,扭曲地笑道:“做仙也没什么嘛,还要受这些那些的规矩束缚,不如成魔,想怎样就怎样!神挡杀神……”他狰狞地笑着:“佛挡弑佛!”

蓝曦臣举剑挡下一击,借着冲击的力道翻身而起,左手结印拍出一道符箓打在温若寒身上,耳边轰鸣的雷声更甚,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口中喃喃念叨着咒语。

大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然而只一瞬,黑云翻涌雷声更甚,无数念咒声充斥在殿宇之内。

温若寒神色一变,陡然发力向蓝曦臣猛攻,然而一剑下去,却只刺到了残影,他气急败坏状如疯癫,一次比一次更快地出剑,直到最后近乎脱力地以剑支撑,喉中呕出一口黑血。

内丹带来的灵力,他这具凡人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了。

蓝曦臣厌恶且悲悯地看着他,“温若寒,惊蛰之日便是你的死期,你可知为何?”

一道天雷重重劈在了温若寒的天灵盖上,他痛苦地被撕扯着,凄厉地惨叫。

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获得了内丹,却还是要死!他明明应该已经脱胎换骨,与天地同寿了!为什么,为什么……!

蓝曦臣:“这道天雷,本应是江澄独自承受,只要能碍过,他便能化为真龙。可你居然吞服了他的内丹,那么那道本该他受的天雷,自然就会转嫁于你。”

温若寒的骨骼在天雷中一根一根折断,他的身体扭曲到了不可置信的程度,仍死死瞪大了眼睛看着蓝曦臣,还有他身后的江澄。

蓝曦臣:“是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

温若寒的惨叫响遍了整座岐山不夜天,他的肉体在雷鸣闪烁中慢慢融化,露出了腹内那枚刚吞下不久的内丹。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消逝的下身,伸手一把将其抓进掌心,近乎怨毒地瞪着让他朝思暮想的内丹。

雷声渐渐远去,他焦黑的躯体随着一阵风被吹散,内丹悬浮在空中光华渐暗,终于化作流沙消失不见了。

目睹了一切的江澄心中只觉可笑,他木然地躺着,疼痛开始自腹部扩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只能死死抱着那个正拥着自己的白衣仙人。

“晚吟,晚吟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江澄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他说,然而生命的快速流逝让他只能抱着蓝曦臣,连哭的力气也没有。

不过,总比以前强了。

至少这一次,他在自己身边。

江澄唇角微露一抹欣慰的笑,手一点点从他背脊上滑落,软软地垂到了地上……

他觉得自己的魂魄被一分为二,一半叫嚣着不舍,一半又漠然地看着另一半自己。有时候它们又像是一体的,不在乎生死,没有悲喜,只是这么飘荡着,不知自己在何方,也无所谓要去哪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存在’也逐渐没有了意义……

所以在感知到‘声音’的时候,他甚至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动了动眼睛,立刻,手上便有了温度。

原来,他还活着。

原来,他还能兑换和蓝曦臣的‘来日’。

他睁开了紧闭了月余的双眸,看见了耀眼的光。

苍极山下,独门独户的小院已落满了枯叶,不过几个月无人居住,房屋便垮了一半,池中的莲花也早已枯萎,原本清澈的池水浑浊不堪,漂浮着几条死鱼。

一条浑身浅紫流光的巨龙自山顶盘旋而下,青烟一闪,一名箭袖轻袍的紫衣青年缓缓推开院门,那门歪了半扇,晃悠了两下便倒了。

江澄跨进院内,指尖徐徐抚过院中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小石凳,“蓝曦臣……”

他努力想要在这个地方找出还有人存在的气息,从日出到日落,他将房屋按照原有的模样复原,再未等到那人的出现,却等来了一个与他十分相似,气质却天差地别的人。

江澄起身微一颔首:“含光君。”

蓝忘机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也守礼缓缓点了点头,“江公子安好。”言罢,似是不愿再多做逗留,转身便走。

江澄忙叫住他,盯着他与那人十分相似的背影,问道:“我师傅……泽芜仙君他到底在哪里?”

这话他曾问过许多人,也问过蓝忘机,可是他们的回答都是千变一律:擅自逃离思过之地,罚禁闭万年。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江澄却不信。因为所有人的回答都太过一致了,而他们大多数人在说这话的时候,总带着几分过分的悲悯。

江澄见蓝忘机又要走,忙拦到他跟前,大有不问出什么就不放他走的架势,“我能成功化龙,多亏有泽芜仙君的仙丹,你总要让我亲自见他一面才好吧!”

蓝忘机的目光几乎炙热得烫人,他打量了江澄许久,方冷冷开口:“江公子好好的,才对得起我兄长的一片苦心。他已然在诚心思过,江公子还是别太挂念的好。”

“我不信。蓝忘机,我不信他在思过。”江澄气息不稳,显然也是急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说辞,可是他在哪里思过总该知道吧?结果没人说得出来。我不是傻子,他助我成龙,难道只是思过这么简单?含光君,他是我师傅,也是我……很重要的人,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

蓝忘机面容如被冰霜结住,他眸底有深深的不甘,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含了一缕悲悯地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在我的仙府中。”见江澄面有不安,他继续道:“保命。”

跟着蓝忘机回仙府的途中,他听蓝忘机道明了其中缘由。即便已经心中有过猜测,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要接受起来仍旧那么落难。

龙在云中穿梭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仙府,他化作人形飞快地朝蓝曦臣所在的屋中跑去,推开门后,看着倚在床头苍白到几乎透明的人,他竟怔然不敢进去了。

那人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进来了,脸庞少许往门口侧了侧,声音依旧温润,却虚弱无比,“是忘机回来了吗……”

他似乎眼睛看不见了,朝着无人的方向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陪我坐会儿。”

江澄慢慢靠近他,才看清他的一双眼睛只是无神地睁着,蓝忘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冷冷地说:“他为了救当时只剩一口气的你,把仙丹强行剖给你。又因为替你逆天改命,虚弱至极时被带回来受罚。”

蓝忘机慢慢解开他身上的衣服,露出几乎没一块好肉的皮肤,“他被绑在了缚仙柱上,生受了八十一次天雷……若非他已修得仙身,恐怕已经……可是他伤得太重,即便我拼尽全力,还是……”

即便蓝忘机上药的手法已经很轻,蓝曦臣仍疼得浑身发抖,声音却是柔软,“忘机,你带了谁来?”

许久未得到弟弟的回应,蓝曦臣有些不安地蹙起了眉,他微微回头,似是有感应一般,看着江澄的方向,“阁下是忘机的朋友吗?恕蓝某重伤在身,不能起身相迎了。”

江澄缓缓在蓝曦臣身前蹲下,摸出一枝晶莹雪白的玉兰花放到了他的手上。

蓝曦臣一怔,托着玉兰花的手微微颤抖着向前伸去,直到被握进了一双温暖的手掌,“江公子来了。”

江澄温顺地贴着他的掌心,明知他听不见,却仍是轻声问道:“是我,我来看你了。师傅,师傅……蓝曦臣……”

蓝曦臣一寸寸地摸着这张脸,摸到他头上小小的龙角时,终于露出了笑容,“好,好……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他轻轻拭去江澄眼角的泪,无声而欣慰地叹了口气,遥遥地‘看’向了窗外。

五年后

苍极山因传言有神龙庇佑,常年仙气缭绕,据说有延年益寿之能。许多人都想上山一窥神龙真面目,有缘的话兴许还能得一个心想事成的缘分。

但是神龙似乎不喜人打扰,进山的人常常稀里糊涂地迷了路,又稀里糊涂地下了山,久而久之人们也不再进山打扰神龙,只在山下放些贡品,许个愿便走了。

独门独户的小院们,江澄正在喂着几只老母鸡,蓝曦臣坐在窗下读书,看到有趣的地方,便念出声与江澄同乐。

“对了,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今年回莲花坞吗?”

江澄摇了摇头,说:“你伤刚好些,不能长途跋涉,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

蓝曦臣放下书,笑道:“我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没结丹,但是毕竟仍是仙身,相信再过两年就能结丹了。你这么久没回去,不想家吗?”

江澄:“想。”他拍了拍手上的菜叶子,回头一笑:“但是更不想离开你,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蓝曦臣无奈笑道:“那恐怕还得再等几千年。”

江澄:“没事儿,我们多的就是时间,最不怕等。”他走到窗下,撑着下颚看着蓝曦臣,“还记得我给你的龙鳞吗,怎么不用它许个愿?比如减轻刑罚之类的。”

蓝曦臣摇了摇头,“只要有你在身边,几千年又算什么?就这样用了,太过奢侈。”

江澄:“那你总要用的。我真的很好奇你会用他来许什么愿。”

蓝曦臣眸中微微一暗,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

见那人点头,蓝曦臣拿起茶盏饮了两口,淡淡地说:“等你生辰当天,我再说吧。”

江澄一听这话就有些不明白了,他一个闪身进了屋内,坐到他身边问:“怎么我生辰,反而是你许愿了?喂,你别走啊,喂……!”

蓝曦臣抿嘴笑而不语,他想到江澄身边那条姓魏的鲛人前几天趁着江澄不在,偷偷地告诉他“江澄其实很想同你亲近,还问过我要怎么做”这件事,心中不免有些窃喜。

原来,不是只有自己想的。

可是这种事情,他不来问自己,反而去问那条鲛人,蓝曦臣总又觉得吃味。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龙族的承诺啊……

他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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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尽三毒,方得澄心,祝我们的江宗主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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